「還有餅子嗎?」
什……什麼
聲音剛硬微沉,伍寒芝倏地張眸,都鬧不清楚自己究竟回神沒有。
前頭的車簾已掉,那個名字跟花一樣的男子就蹲踞在駕馬的御座上,套馬的繩索和車轅斷得乾淨俐落,那匹大馬不知落到何處。
彷彿瞧出她內心疑惑,他兩片薄而有型的唇掀動,有些不耐煩道——
「這片崖壁只有這一小塊突點,馬車還能勉強橫跨在上頭,多出一匹馬難以持平,我弄斷套繩讓它先下去了。」略頓,濃眉忽地糾起。「你那什麼表情?以為我捨了馬任它摔死嗎?那匹大獸我要它好好撒蹄賣力沖,它就只能乖乖聽話使勁地活,此時早貼著山壁衝到底下快活了,你信不?」
伍寒芝眨眨眸子,冷風灌進,灌得腦袋瓜一陣激靈。
終於看懂了——
四方見長的老舊馬車掛在半空,車底下僅靠一方突出的岩塊支撐,她被甩到車廂尾巴,而他在另一頭,所以才會這般上下晃動。
她聽到底下木板發出聲音,車輪子被風吹得碌碌轉動。
所以是因他及時出手,急速墜落的馬車才能完整地懸在這兒吧?
只是他怎會出現在這裡?他來幹什麼?
「我肚餓了,還有餅子嗎?」男人又問。
呃……
她真沒聽錯,是吧?
男人神情嚴肅,眉壓得略低,問出話後,薄唇發倔般再次抿起。
高大身軀蹲在那塊小小座板上,褐中帶紅的髮絲遭風亂吹,冷風刮膚生疼,他上身卻只套著一件皮製薄背心,兩條肌理分明的勁臂光溜溜露在外頭,剛美直樸,無一不奪人目珠,卻令她心口有些泛疼。
她鬆開手腳拉開固定在角落的一隻小櫃,甫動作,車廂立刻格格嘎嘎地搖晃。
但她隨即發現,她一挪動,他亦跟著調整力道,總能很快將馬車穩下。
見她從小櫃中取出一隻布包,跟之前她用來包裹餅子的布包一模一樣,他鼻翼歙動,瞳心不自覺刷過異彩,遂朝她探出長臂。
伍寒芝亦伸長臂膀將布包遞去,語氣不自覺低柔,微帶歉然——
「這幾日忙亂了些,沒烙餅子,但廚娘幫我烤了一大火窯的香椿餑餑,早上出門時,我帶了幾個出來,還往裡頭夾了干乳酪和果干,你先墊墊肚子。」
以為他是要將小布包接走,那修長有力的五指卻直接握住她的腕。
「還有什麼東西要帶走?」他問。
「啊?」她微怔,下意識搖了搖頭。
「好。」
好什麼?什麼好?她還沒想明白,一股勁力瞬間將她扯了去。
她撲進一堵厚實強壯的胸懷中,蒲扇般的大掌穩穩按住她的頭。
她聽到轟隆隆巨響,聽到石塊紛落和車板碎裂的聲音。
她還聽到……咚咚、怦怦、咚咚、怦怦——聽到他的心音,非常有力,非常鮮明,充滿比獸還野還強悍的生命力。
第3章(1)
馬車翻覆,墜落崖底,伍寒芝好半晌才回神。
她還在突巖上,毫髮未傷,而棄掉馬車之後才驚覺到這方突巖究竟有多狹窄。
鄔雪歌兩腳開開跨坐在石塊上,她若不想掉下去,又不想直接坐在他大腿上,就必須貼近他的身軀才能蹭出一點空位坐穩。
很難不心悸臉紅,可她想,這個將她圈在臂彎裡的男人應該沒什麼異樣感覺,因他正全神貫注在食物上。
適才護住她腦袋瓜的手已奪去她手裡的小布包,裡邊有五顆香餑餑,每顆都有巴掌那般大,他虔誠捧著,先湊到鼻下嗅過一陣,美好的食物香氣讓藍瞳愉悅地發亮,隨即張口開吃,沒跟她客氣的。
週遭完全沒有東西供伍寒芝攀附,風勁野大,即便她不懼高也還是有些膽寒,微咬咬牙,兩手只得探去揪緊他腰間衣布,藉著他的勢穩住自己。
女子柔軟身子依靠過來,不同於食物香氣的柔軟氣味鑽進敏銳的鼻中,鄔雪歌身軀陡然一繃,似乎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有個女子靠他這樣近,在他懷裡,貼在他的心口上。
嘴巴動著動著,他咀嚼的速度慢慢變緩。
垂目去看,映入眼中的是圓圓發漩以及雪額上輕覆的秀髮,然後是被柔軟鬢毛微掩著的一隻耳朵。
那只耳朵白裡透紅,嫩到不行,安安靜靜貼伏不動,竟讓他聯想到溫馴小兔……不僅那雙耳像小兔,她整個人都像。
尋常姑娘家遇險,還是這種奪命的危機,試問哪家姑娘不扯嗓尖叫、放聲大哭?就算是男人也要驚慌失措的。
可她不是。
她確實被嚇著,身子隱隱發顫,但外表瞧不大出來,頂多臉色凝得太過蒼白,適才抬眼見他蹲在車廂前時,布在她眸底的驚懼根本不及掩去。
連害怕都安安靜靜,道姑娘……的的確確是個莫名其妙的!
有了結論,他再次大口咬食、用力咀嚼。
對於偎在胸前的這具柔軀他不推不拒,只不過大耳感到有些癢,他抓了抓,下顎也跟著癢,他搔了搔,突然胸房也熱熱癢癢的,但胸口位置被佔住,不方便探手去揉,只好暗自拉長呼吸吐納,緩下那古怪騷亂。
他救她一命,伍寒芝內心感激,想著大恩不言謝,微勾唇便道——
「鄔爺往後肚子餓,儘管上大莊來,我伍家堂管吃管喝,絕不讓你餓著。」
鄔雪歌不置可否地哼了聲,進攻最後一顆香餑脖。
實是靠得太近,不出聲感覺好怪,伍寒芝只得暗暗苦笑,寧定又道——
「西海藥山伍家做的是百藥炮製的營生,咱們大莊百餘戶的人全賴這門營生過活,近日有兩批藥貨連著出事,沒能交上,收貨的對方是與伍家堂往來多年的中原藥商,我登門拜訪了三趟,希望對方能通融些時候,但聽了他們所說的,像是有些隱情,不是他們不幫,而是真沒法子……」
結果才離開對方貨棧不久,她這兒就出事,顯然被有心人盯上。
她自言自語著。「也不知他們來了多少人,那些人的目標是我,如今沒逮到我,應該不會再為難其他人吧?」這一鬧,鬧得她所乘坐的馬車墜了崖,對方應也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