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那聲懊惱又迷糊的歎聲,他都想跟著歎氣了。
伍寒芝喉中突然滾出一聲驚喘,她瞠圓眼,本能已抿緊雙唇。
她人被騰空抱起送回榻上。
等她定下心神去看,原杵在窗外的男人已翻窗進屋不說,目力絕佳的他不知從哪個角落尋到她的鞋,鞋裡還收著一雙襪,而他正蹲在榻旁抓起她的腳……
兩人差不多是在同時領會到一件事——
她赤裸雙足,而秀足正落在他粗糙大掌裡。
女子的足纖細得太不可思議,既潤又滑,他入手一握,瞬間頓住。
伍寒芝則嚇了一大跳。
她很快抽回,足心卻湧上一波波熱度,似被他掌上熱度傳染。
「謝……謝謝……我自個兒來就好。」低頭取來襪子,她縮起腳,略側過身迅速穿好,再套上鞋,這時她才敢再去看他。
幽微中,他竄著小火把的藍瞳非禮勿視般瞥到一邊去。
伍寒芝撫了撫溫燙臉頰,深吸口氣,一骨碌兒躍下羅漢榻。
漂亮的藍眼睛朝她望來了,她勾起唇,對他招招手,跟著轉身推門而出。
半個時辰後——
鄔雪歌捧在手中吃得唏哩呼嚕的湯麵疙瘩已吃到第三碗。
碗不小,碗口足能蓋住他的臉,但他進食速度直到第三碗見底才稍見緩和。
這裡是這座院落獨屬的小灶房。
她招手,他摸摸鼻子跟上,來到小灶房幫她生火、揉麵團,然後看她用一條灰撲撲的方巾繫住長髮,撩袖洗手幫他整出一大鐵鑊熱騰騰的麵食。
也不知她後來在他揉好的麵團裡施了什麼法,用豆腐清湯滾過的面疙瘩軟中帶嚼勁,明明是實心的一小塊麵食,一咬卻像吸飽湯汁,油蔥與韭黃香氣不住地冒出,既暖了胃又能紮實填飽肚子,還唇齒留香。
小灶房裡僅有幾張小凳,沒設吃飯用的桌椅,他高大身軀屈就在灶旁一張矮凳上,捧著寬口碗埋首大吃,那模樣落進伍寒芝眼裡,滿滿說不出的心緒,就覺……
很想對他再好些,讓他吃飽穿暖。
「吃慢些,仔細燙舌。」幫他盛上第四碗時,她添上辣醬菜,撒了些黃姜、桂枝、八角等磨成的細粉,讓湯汁味道巧妙變化。
接過大碗,噴沖的辛香讓他瞳底瞬間竄藍光。
看來還是喜愛重口味多些啊……她暗暗思忖,笑意微微,雙眸有些挪不開,因為瞧著他進食、看他認真對付食物的神態,實在很滿足。
她剛也吃了,已吃飽,此時就斂裙坐在他對面的矮凳上。
一盞燭火以及養在灶裡的火苗將小小灶間染成暖黃色,大鑊裡白煙蒸騰,食物香氣飄逸,很家常的氛圍。
她低柔道:「段大叔跟我說起東邊林子裡的事,他說那十幾人全是鄔爺出手擺平的,我很……很謝謝你。還有你救了我……雖說大恩不言謝,還是得鄭重道謝的。再過幾日,手邊幾件急務便可辦妥,我再整上一桌好菜請你,若要喝酒,大莊裡是有好酒的,段大叔和他手下那些人酒拳劃得可好了,鄔爺跟他們會喝得很盡興的。」
鄔雪歌拿筷子的手頓了頓,雙目終於抬起。
坐在對面的女子離他很近,兩人膝蓋相距不到半臂,用方巾攏在背後的髮絲因適才在灶間的忙碌而蕩出了好幾縷,黑髮蕩在白頰邊,讓那張長眉入鬢的清美面容竟多出一抹荏弱氣質。
他忽而腦門發麻,覺得……不對勁。
瞧瞧眼下什麼模樣?
他肚子餓,想到她了,一想到她,肚子更餓,所以大半夜糾纏了過來。
一開始是來找她麻煩,豈料演變成出手相救,還一幫再幫,然後此刻的他窩在這小灶房裡,心滿意足吞食著她給的食物,對她的陪伴絲毫不覺厭煩,甚至……甚至會偷偷覷著她瞧……
不是她莫名其妙,他才是一整個莫名其妙!
說要整一桌好菜請他,以好酒相邀,任他盡興,讓他聽著、聽著竟覺得窩下來跟她一大莊子的人廝混……像也……可以。
思緒亂轉,他雙目愈瞠愈亮,臉色發僵泛青。
「怎麼了?」伍寒芝心頭一驚。「莫不是……吃太急噎住了?!」
她立刻跳起來,伸長藉臂就往他背上拍,卻被他迅速避開,彷彿她的手滿是毒液,沾染不得。
她楞了楞,雙頰明顯漫紅。
他像有些不知所措,伍寒芝覺得自己也挺慌的。
欸,她長他一歲呢,要更沉穩才是,但好像總做得不夠好。
她試著朝他露笑,掀唇欲語,可惜已沒了說話機會了——
「嗄?!」、「小、小姐——」、「大小姐您這是——」
「姊姊……」
「芝兒,你、你……他……他……咦?這高大孩兒瞧起來挺眼熟……啊!是了是了,是少俠恩公,原來是你啊!」
小灶房本就小,突然湧進四、五人,門邊還攀著兩、三個,頓時緊迫逼人。
伍寒芝見那雙藍瞳微瞇、面色更嚴峻,不禁暗暗歎氣——
像又驚著他了。這一次若逃開了,他可會再回來?
第4章(1)
這兩日,在東邊藥山林子中被鄔雪歌點倒的十幾人一直押在西海大莊裡。
段霙等人也不是吃素的,輪流「招呼」了幾頓,原本就不大硬的骨頭到底熬不住,火鉗、釘板等物根本不及祭出,受了些拳腳便都吐實。
竟是從中原北境來的流寇,原有近千人佔山為王,後遭北境軍一路驅逐追剿,死的死、傷的傷,如今僅剩這十來人。
問到受何人指使,沒誰答得上來,只說跟他們接頭的人約莫五十歲上下,蓄著山羊鬍子,一張頰肉圓滿的臉無時無刻都在笑似,兩眼彎彎瞧不見底。
伍寒芝當然也知,要逮到對頭的把柄絕非易事,兩批藥貨得以尋回,僅是過了眼下這關,要在這片中原與域外之間的崇山峻嶺立足生存,本就是件艱難的事,是西海大莊的眾人彼此扶持才成就了伍家堂,所以伍家堂傳承下來的三百多帖炮製藥單不僅僅屬於她伍家,也是大莊百餘戶人家賴以為生的保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