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驀然一痛,淚水忽又奪眶,她將雙手緊握在身前,聽到他說。
「他告訴邁克爾,如果你要走,別攔你。」
凱看著眼前的男人,一時間,只覺得有些耳鳴,莫名暈眩。
妻子是男人的財產,她嫁給了他,她從頭到腳都是他的。
他要讓她走?為什麼?
「因為他是個笨蛋。」
那位隊長粗啞的評論,讓她發現自己把話問了出來。
「你要走就快走。」賽巴斯汀眼角微抽,滿心不爽的說:「乾脆一點,給他一個痛快。」
說著,他轉身大步走開。
她怔怔站在風中,胸中的心,好似被一隻大手,緊緊掌握。
風好冷,她嘴唇冷到發麻,心卻痛得像被火燒。
你以為他會怎麼想?
過去幾天,她只注意到自己被迫面對的問題,沒有注意他的感受。
她以為他不知道、不曉得、不清楚她的打算。
可他知道,也曉得,顯然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但這幾天,他一句也沒有提過,他只是接受了阿澪,他讓阿澪住到鷹塔,他告訴她,她的客人就是他的。
心,一陣痛過一陣。
恍惚中,她可以看見他深黑的眼,感覺到他在黑夜中擁抱著她,在餐桌下握緊她的手。
如今回想起來,過去這些天,無論日與夜,每當她朝他看去,總能看見他在看她。
每一天、每一夜,他注視著她。
她不以為意,總以為是自己多心,可如今,她才發現這些天他雖然看著她,隔著老遠也看著她,卻從來不主動朝她走來。
他被拒絕太多次了。
他的生父、他的養父、他的母親,甚至那些被迫收容他的修士。
這一輩子,所有他在乎的人都不在乎他;就連西蒙,也選擇逃避罰責,坐視母親讓他代替自己被懲罰。
沒有人在乎他。
他知道她會走,一直知道。
冷熱在身上交錯,她可以清楚看見他眼底的痛苦與失望,但他依然和她說……
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他要她等他。
即便一再被那樣錯待,他依然對她懷抱期望。
她不知道,這幾天他是怎麼過的,她還以為她曉得,以為只有她的掙扎才是掙扎。他知道她會走,他知道她會離開他、拋棄他,就像他的父親,就像他的母親,就像那些他所在乎的人一樣。
等我回來再說。
凱伸手遮住了發麻冷痛的嘴,閉上了眼,熱淚滾滾而下,在她蒼白的臉上交錯,可那男人的臉清楚在眼前。
他的臉龐無比冷硬,沒有任何表情,就像他在揍那個孩子時那般。
他希望她留下,但如果她要走,他不會攔她。
他會給她自由,就像他把自由還給了那些農奴一樣。
就在這一刻,就在這一瞬間,她清楚知道,她不會離開他。
她做不到。
凱張開淚濕的眼,看見後方鷹塔的高窗裡,澪站在窗邊,高高在上的冷冷看著她。
或許她的能力是個災厄,可她曉得其實她還是有所選擇,與其在這世間獨活,她寧願把握僅剩的時間,留在他身邊。
「我是他的妻子。」她看著阿澪,隔著大老遠的距離,開口。
她知道那女人懂唇語,在廚房透出的燈火下,看得到她在說什麼,凱含淚看著那養大她的女巫,堅定的告訴她。
「只要他要我,我就不會離開他。」
那千年的女巫沉默著,那張蒼白冷漠的臉,離開了高窗,消失在塔樓裡。不安的心,就此落定,一股強烈的渴望從心中升起。
她想見他,她要見他。
無法忍受他整個晚上都在想她會離開的事,她一刻都等不下去,那迫切的渴望是如此澎湃,她轉身朝馬廄走去,先是快走,然後跑了起來。
守在馬廄的安東尼看見她,嚇了一跳,臉色有些發白。
她沒有理會他,只是翻身上了一匹馬。
「夫人……」安東尼站在走道上,看著她,眼裡透著慌亂,「你……」
凱在這時,確定每個人都有同樣的疑慮。
「我沒有要去威尼斯。」她告訴他,「我要去找我丈夫。」
安東尼遲疑了一下,這才往旁退開。
她將馬騎出馬廄,廣場裡,人們驚慌的看著她,安娜和蘇菲亞跑出了廚房,麗莎抱著小安妮站在穀倉旁。
當她將馬騎到大門前時,看見邁克爾走出了城門塔樓。
那像山怪一樣高大的男人瞧著她,她以為他會阻止她,但那傢伙只是暗咒一聲,沉著臉,伸手替她轉開了鐵閘的絞鏈。
看見邁克爾開了門,人們再次騷動起來,她回頭看著那群人臉上的擔憂,忽然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離開。
所以她看著邁克爾,說:「我是史瓦茲男爵夫人,波恩的妻子,這裡是我的家,我希望我回來時,這裡還能保持乾淨。」
邁克爾一愣,露出了笑容,粗聲應答。
「當然,夫人。」
她轉頭看向安娜,再交代。
「幫我好好招待我們的客人。」
「沒問題。」安娜緊握著勺子,眼眶含淚的說:「不會讓她餓著的。」
凱揚起嘴角,這才扯緊韁繩,策馬騎過城門,穿過木橋與石橋,飛馳上路。
風很冷,天已經完全黑了,可她的心在狂奔,血在沸騰。
黑暗森林裡,霧牆慢慢、高高昇起,教人看不清前方。
她不害怕,她是大地的女兒、森林的孩子。
過去那些日子,她看過無數次波恩研究的地圖,和他一樣清楚他領地上的每一個角落,她不需要人們指引方向。
她策馬狂奔,米白色的亞麻長裙在風中飛揚著。
她穿過山丘、田野,越過小溪、山澗,在黑夜中,進入迷霧茫茫的重重森林之中,奔向那個偷走她心的男人。
奔向他。
從小跟著澪東奔西跑,凱的騎術很好。
她是如此急切、滿心雀躍,急著想要見到他,想要伸出雙手擁抱他,告訴他她的心,告訴他,她不會離開他,這一生、這一世,絕不會主動離開他。
當她穿過那廣袤的森林,騎出那浩瀚迷霧時,月亮高掛在天上。
她可以看見,麥田在月下綿延,一條小溪宛如銀帶,穿過田野,幾棟屋子就坐落在麥田的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