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的……別擔心,我在這裡,不會有事的……
沙啞的女聲響起,悄聲告訴他。
你會好起來的……我會陪著你……
那像絲絨一般的聲音包裹住他的心,然後他想了起來,想起她。
凱。
他娶了她,那個有著黑髮綠眸的女人,那個伸出雙手擁抱他的女人,那個像森林妖精一樣夢幻的女人。
有那麼一瞬間,他害怕她會消失,不由得試圖伸手抓住她,可他的雙手軟弱無力,完全抬不起來。
然後,她抬高他的腦袋,小心的餵他喝水。
清涼的水,滋潤了他乾啞的唇舌和喉嚨,還有如遭火焚的五臟六腑,雖然有些困難,他仍貪婪的吞嚥著。
她耐心的餵他喝水,替他擦去嘴角溢出的清水。
在那乾啞終於被緩解之後,她握著他的手,親吻著他的唇,承諾著。
睡吧,我的愛,我不會離開你……
心頭,因為那溫柔的言語而緊縮著。
他幾乎以為自己在作夢,卻仍忍不住試著握緊她的小手。
痛楚被她的撫慰帶走,疲倦重新上湧,他感覺自己在黑暗中往下沉,一時間有些驚慌,可她的手仍在,和他的交握,另一手擱在他的心上。
他能感覺她在黑暗中陪著他,感覺一股暖流,從她手心而來,將他包圍。黑暗慢慢散開,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金黃。
他能聽到鳥在啁啾,清風吹拂過麥田,傳來嘩嘩沙沙的聲音,遠方似乎有狗在叫,還有羊兒被狗追趕輕聲抗議。
天好藍,白雲拉成了絲,金黃的麥穗在風中搖曳著。
而她,握著他的手,和他一起躺在麥田中央。
這是夢,他想著。
我的愛……
她這麼說。
這是夢,他知道,但她在他手中,蜷縮在他身旁。
我的愛。
她說,而那字眼,讓心暖熱,慢慢的,他放鬆下來,讓自己和她一起躺在遼闊的天地之間,作夢。
第2章(1)
蒼白的小臉,近在眼前。
曾經粉嫩的唇,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微弱的天光,從窗縫中透進,灑落。
在那一束束清透的光線中,有塵埃悄悄飛舞著。
他不在藍天白雲之下,這裡也不是麥田之中,而他確實身在一間以木頭、泥土和麥稈搭建的陰暗屋子之中,就和他小時候住的那棟一樣簡陋、狹小。唯一不一樣的,就是她。
女人側身偎靠著他,沉睡著,總是被她梳得萬分整齊的黑髮,從發網中溜了出來,凌亂的散落在她的臉與肩頭上。
她眼下青黑的陰影,透出她的疲倦。
可即便如此,她一隻手仍擱在他臂膀上,另一隻則和他交握著,被他握著。
有那麼小小的片刻,他只能看著她,著迷的看著。
還沒睜眼時,他就已經感覺到她。
這幾天,即便陷入昏迷,他總能感覺得到她,還以為是夢,沒想到她真的在。
現實不像夢裡那麼美好,這屋子陰暗破舊,陳舊的霉味和動物的腥味飄散在空氣中,木板硬床也沒有麥田柔軟,而且他感覺疼痛無所不在。
但她在。
那讓一切都更加鮮明起來,現實的醜惡,反而讓她更顯美好耀眼。
情不自禁的,他側過身子,想面對她。
軟弱無力的身體,終於願意聽從他的指揮,可這簡單的動作,卻狠狠扯痛了胸前的傷口,雷擊一般的疼痛讓他冷汗直冒,他慢半拍想起自己昏迷前幹了什麼事,只能僵躺著忍痛。
可幾乎在瞬間,他能感覺到一股暖流從她手心裡湧出,襲上疼痛的部位。
剎那間,那疼痛被那溫暖取代,她卻悶哼一聲,擰起了眉頭,不自覺將擱在他手臂上的左手挪移到她自己的右胸。
那,是他最痛的部位。
波恩一愣,感覺起來,幾乎就像是她汲取了他的——
她在這時吸了口氣,微蹙著眉頭,睜開了眼。
當她看見他面對著她、睜著眼,清楚意識到他是清醒時,她屏住了呼吸。那雙翠綠的眼眸,浮現驚喜、釋然,跟著是些許的慌,和難以抹去的緊張。
幾乎是反射性的,她想要鬆開手,疼痛去而復返,讓他眼角抽緊,她因此察覺,最終仍是繼續握著他的手。
只是短短一瞬,那溫暖又再襲來,這一次,直接就抹去了那痛楚,就好像它從來不曾存在一般。
她不敢動,只是看著他,美麗的瞳眸,透著小小的憂慮與慌張。
然後,她努力的擠出了一抹笑。
「嗨。」
她說著,微笑,開口問:「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可以看見,微光中的塵埃,緩緩飄落,落到了她抽緊的眼角。
她緊張的忘了呼吸,而她嘴角強扯出來的笑,太過掩飾,像是試圖遮蓋什麼,像是怕他發現了什麼。
他的沉默,讓她更加緊張,難以言喻的痛楚,出現在她眼中。
她的小臉,瞬間變得更白,然後再次試圖鬆開手。
在她抽手之前,他牢牢握住了她。
她一怔,驚訝的抬眼,朝他看來。
凝望著眼前的女人,他張嘴吐出沙啞的字句。
「有一頭熊……」
她的眼,浮現水光,還有更多其他的情緒。
「我看見腳印,以為是狼……」他啞聲說,緊握著她的手,「結果是條笨狗……」
她咬著唇,忍著淚,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吸了口氣,才有辦法開口。
「我以為,你說是熊?」
「腳印是狗的……」他告訴她,「那天殺的熊……是突然冒出來的……」
他看著她含淚的眼,道:「我希望你有把它煮成肉湯,我一定要吃到那頭該死的熊。」
她一怔,然後笑了。
晶瑩的淚珠滾落,讓他心頭緊縮,但這一回,是真心的笑,沒有任何勉強。
她抬起手,抹去他臉上的冷汗,捧撫著他蒼白的臉,含淚笑著說:「我忘了,我沒有想到,但穆勒和朗格有,我看到他們在煮肉湯,村裡的人正把剩下的肉做成肉乾。」
「很好。」他說著,看著她,問:「你為何在這裡?我昏迷多久了?」
當他倒下,他沒想過有機會再見到她,他知道他傷得很重,他還以為他死定了,他深深記得那時的不甘與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