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次的失望,讓絕望和憤怒漸漸又在她眼裡滋生、蔓延,籠罩包圍著她。
有好幾年,他以為她會再次陷入瘋狂,她幾乎又再動手傷人,再次變得冷酷無情,結果她卻帶了凱回來。
一個讓她又愛又恨的女孩,一個和她的姊妹,擁有同樣能力的女孩。
歲月或許消磨了她,那個男人卻仍影響著她。
蘇裡亞抱著她下樓,提醒她。
「冷銀光愛風知靜,左繡夜愛阿朗騰,你清楚這世上,總有例外,就算是怪物,也會有人愛。」
這話,只讓她臉更冷。
「蘇裡亞。」
「嗯?」
「閉嘴。」她說。
他閉上了嘴,可他注意到,她沒有辯駁。
「不要想。」她惱怒的命令。
他停止了思考,讓自己的注意力只集中在腳下,和他正在做的事情上。他抱著她走下階梯,抱著她上了床,替她脫去外衣,為她摘下紅寶石的項鏈、鑽石手鐲,然後褪去鞋襪,解開她固定長髮的發網,讓她躺上了床,再幫她蓋上被子。
她歎了一口氣,整個人陷在那柔軟的真絲床被之中,瓜子般的臉,無比蒼白,緊閉著雙眼依然合著,眉宇也仍因苦痛輕蹙。
褪去了那些華貴的裝扮,躺在床上的女人,外貌看起來就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然後她睜開了眼,而他清楚看見,她眼底那已存在千年的痛苦靈魂。
「走開。」她說。
他替她放下紗帳,吹熄燈火。
臨走前,他看見她再次閉上了眼,一手撫著腰腹上的傷處,一手緊握垂掛胸前刻著回頭鳳凰的銅牌,在床上蜷縮成一團。
他知道她記得,還記得那些人,還記得那個人,她忘不了也不想忘,那個試圖改變她的男人。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記著,緊緊抓著。
她想念那個男人,所以才讓他開口說話,因為這世上,除了她,就只有他,還知道、還記得,那位宋家的少爺。
有時候,他會覺得,這或許是好事;但有時,他寧願她全忘了。
雖然現在看不到,但他知道在她真絲襯裙之下,右側的腰腹已被妖怪咬掉了一大半。
她不該受傷的,不能受傷,可那條項鏈斷了線,她為了不讓那銅牌落海,才來不及閃躲,他看到了,卻來不及救她,她的肋骨、臟器,被那牛頭人身的妖怪一口咬掉,硬生生的扯了下來,鮮紅的血,四濺飛灑,那甜美的味道瞬間充滿在空氣之中,教現場群妖都陷入瘋狂,連他也差點為之動搖。
可跟著她那麼多年,他見識過,也嘗過,他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情況,他們會追殺她,會吃掉她,爭先恐後。
無論是不是聽過關於她的傳說,不管是東方的妖怪、西方的惡魔,光是嗅聞到她的血,就無法抵擋誘惑,那幾乎像是深入骨髓的本能,他們知道她的血肉就是力量,他們能夠感覺到那力量的強大。
受了那麼重的傷,若換做旁人,早死了,不可能還站著。
可她是白塔的巫女,她不會死。
她受了傷,也會痛,即便被吃得七零八落,她依然能活著。
為了一塊銅牌。
只是一塊鳳凰銅牌,她為了它,寧願被咬上那一口,明知會被啃咬撕裂、追殺萬里,她仍硬生生挨上了那一口。
因為不想失去那男人的銅牌。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她還不如把那男人給忘了。
但他看著床上那虛弱的女人,知道她不會這麼做。
安靜的,蘇裡亞從床邊退開,拿著水晶與碧璽,擺放在塔樓四周,然後走到塔樓頂,無聲無息的躍下高大的城牆與懸崖,越過夜空,進入森林,布下法陣。
白霧,緩緩的,從森林裡悄然湧現,不斷升高、蔓延,像一座巨大的高牆,包圍了城堡。
但,城堡裡的月,還是月。
無人發現,沒人察覺。
當他離開森林,回到城堡裡時,看見凱站在男爵的窗邊,身上只裹著一條被單。
她震懾的看著他,然後那位大人出現在她身後,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蘇裡亞優雅的落在塔樓頂,知道她的大人,會讓她暫時沒空來找他,但也許明天吧。
她是森林的孩子、大地的女兒,他早該想到,她會有所察覺。
他轉身,下樓回房,棲身在黑暗的角落,靜靜守候。
「你受傷了?」
澪剛清醒過來,就看見凱坐在床邊。
她擰著眉,瞪著那女人。
「你受傷了。」凱再說。
這一次,是肯定句。
「為何不和我說?」凱知道,只有澪受了傷,蘇裡亞才會去布下如此龐大的結界,好保護澪的安全。
「因為沒有必要。」澪坐起身,用最冰冷、不耐的眼神,瞪回去:「我不需要你的能力,我只是需要休息。」
她沒有因此退縮,反而板起了臉,「你應該告訴我。」
「你什麼也不能做。」澪瞪著她,指著門口:「現在,出去,讓我休息。」
凱沒有出去,只是擰著眉,瞪著她。
然後,她站了起來,澪以為她會出去,那該死的孩子卻只從身後桌上拿來一碗加了蜂蜜的燕麥粥。
「你需要吃東西。」凱說著,再次在床邊坐下,自了一湯匙送到她嘴邊。
澪錯愕的瞪著她,「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照顧你。」凱瞧著她,眼也不眨的說:「就像以前你在我需要時,照顧我一樣。」
澪緊抿著唇,瞪著她。
「蘇裡亞呢?」
「他有事,出去了。」凱平靜的看著那臉色蒼白的女人,開口提醒:「你知道你需要盡快恢復,才足以應付那些緊追著你的妖怪。你必須吃東西。」最後那一句,幾乎就像是一句命令。
眼微瞇,抽緊。
裝著燕麥粥的木湯匙,也一樣高舉在她唇邊。
她不敢相信,那曾經只會跟在她身後的小女孩,竟然膽敢這樣對她說話。
話說回來,她之前也沒想到,即便她三令五申,再三告誡,這孩子竟然還是在威尼斯使用了她的能力。
她從來就沒有教導這個孩子要心懷慈悲,要溫柔、要善良、要懂得感恩,那些都不是她的信念,不是她會奉行的道理,但顯然這孩子的母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