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免揣想,是不是他過去曾借貸,償付母親的醫療費?聽廖阿嬤說,他從國中就有打工經驗,高中到大學更是半工半讀,負擔家計和學費。
她又想到他之前曾去玩危險的飆車遊戲,聽阿泰他們提及,他直到現在偶爾還是會去參與那搏命的遊戲。難不成,他是為了贏賭金還債?
齊舒妤關心的問:「你欠多少錢?老實告訴我好嗎?我可以先幫你還,絕不會讓我二哥知情的。」
她緊張強調。
兩人已交往四個月,她竟不知道他有負債,可能常面臨被討債公司上門討債的壓力。
范翼轉頭看她,一臉訝異。
「你相信?」他這明顯是開玩笑,她竟會當真,還急著要為他還債。
「你說的,我都信。」她神色認真的凝視他。「你別在意男人面子問題,讓我先替你解決眼前的難關好不好?」
以為他是顧面子,又曾被二哥誤以為是因錢才接近她,所以瞞著她有債務,也是情有可原。
「你就當是向我借錢還債,以後再慢慢分期還我就行。」她替他找理由,要他接受她的幫助和善意。
范翼忍不住噗哧一笑,卻也因她的話,心頭一陣暖。「敗給你了。我說笑的,我沒欠債,從來沒有。」
「欸?」她眨眨水眸。
「你要聽真話,那我們晚點才能吃到晚餐了。」他洗淨雙手,只能向她道出真相。面對單純善良的她,他不該對她再有一絲隱藏。
稍後,兩人坐在客廳,范翼第一次向她提及生父,他的身世只曾告訴方允泰,沒向其他人透露。
「剛才那男人,是老頭子從日本派來的說客。」他撇撇嘴,神情嫌惡。
「老頭子?」齊舒妤一愣,聽他的語氣,彷彿是仇人。
「我血緣上的祖父,名義上什麼都不是。」
「你祖父?我以為……你對生父沒記憶。」她輕聲說。一直以為他避口不提父親,是因父不詳,她也不好多探問什麼,就怕他覺得難堪。
「對生父是沒記憶,對老頭子卻是記憶深刻。」想起那自傲且無情的男人,他眉心一攏,難掩對那人的憤恨情緒。
即使是向舒妤訴說往事,他也不屑以祖父尊稱對方。
「在我九歲那年,我媽因檢查罹患血癌,不清楚自己的身體能撐多久,才向我坦白我的身世,為了能保障我將來的生活,她只能忍著跟我分離的痛苦,帶我去找老頭子,求他答應讓我爸收養我……」儘管當時他年幼,那時的記憶仍歷歷在目,不曾淡逝。
「當初,我爸媽相愛,卻因我媽出身平凡,且是台灣人,令有種族歧視、非常排外的老頭子極力反對,不僅拆散兩人,甚至連我媽腹中的我都不肯留。」
「你祖父這麼冷血?」齊舒妤不免驚詫,也是直到這時,才知道原來他是中日混血兒。
「是我媽一再哭求他,放過無辜的生命,保證會就此跟我爸斷絕聯繫,不再見面,這才能將我生下來。
「想想他當初連未出世的我都不能接受,怎麼可能在多年後,在我爸早已奉他之命,娶個門當戶對的千金為妻,還讓我爸認我、養我?」范翼冷笑了下,抬眼望她,神色憂傷的說:「我媽擔心萬一她的病症無法撐到扶養我長大,怕我將來成為孤兒,不惜下跪哭求老頭子收留我,結果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齊舒妤神情緊繃,搖搖螓首。
「雜種。他說,他不要雜種。伊籐家的本家繼承者血脈,必須是純正的日本血統,而非我這個混了一半外來種的雜種。」
她的心猛地一震,因范翼的說法,她才想開口辯駁,卻聽他接著道——
「就算我媽再三申明,不是要我跟正妻將來的孩子瓜分家產,只求一個能讓我平安長大的生活環境,老頭子還是容不得我踏進伊籐家。對他而言,我是見不得人的污點、雜種。」
「才、才不是。你一定聽錯了,你是混血兒!」齊舒妤忍不住大聲駁道,糾正他太過不堪的詞彙。
因他一再強調的字眼,令她心口刺痛,難受不已。
范翼對她扯了抹苦笑的說:「從小我媽就教我日語,我不會聽錯老頭子當時一再冷諷的話意。」
她抿抿唇,眼眶一紅,替他感到生氣、難過。
他的祖父,怎麼可以這麼殘酷的傷害他?對一個才九歲大的孩童,說出這麼難聽的字眼。
「你是混血兒。」她再次澄清說詞,「你知道混血兒多吃香嗎?你長得這麼有型,若讓人知道是中日混血,一定會招來更多女性迷戀的。」
「你在安慰我,為我難過抱不平?還是,真希望我被更多女人包圍注目?」范翼伸手將她攬靠向自己臂彎,揉揉她的頭,反過來安撫她的情緒。
沒料到她反應這麼激動,竟因他氣紅眼了。
「我不在意是雜種,還是混血兒。我就是我,別人想怎麼說都無所謂。」對他而言,老頭子只是外人、仇人,從來不是他想認的親人。「他不認我,我更不屑認他,也不稀罕認未曾謀面的父親。」他說得灑脫,對身上流有一半血液的那家族,確實沒半點情感牽絆。
一直以來令他心疼的、活得最苦的,一直是母親。
「之後我媽帶我回台灣生活,她在市場擺攤做小生意,靠著藥物治療,病情一直穩定控制,直到我十七歲那年,老頭子竟派人來台灣找我們,表示願意認我。」
「為什麼?你祖父後悔了,其實他沒那麼無情對不對?還是你爸的關係?」她追問,希望他仍有被父親和祖父所在乎。
「是我爸的關係。」范翼有些無奈的輕笑。「不是因我爸勇於向祖父表態想認我,剛好相反,他因車禍意外身亡。」
齊舒妤一驚,也替他感到無比遺憾。他連父親的一面都還沒能見到,就與父親天人永隔。
「諷刺的是,我爸沒有其他兒女,當初老頭子所指婚的對象,家世也很雄厚的正妻,在結婚十年後沒能生育,老頭子為了香火延續,以此理由要求媳婦娘家允許兒子再娶二房,但過了好幾年仍無所出,而我爸一死,等於沒人能繼承老頭子的事業,及他在家族的本家權勢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