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事之後,十載過去,京都百姓過了幾年寧靜日子,巴望從此能平平安安,未料才開春,靖王即頒旨徵兵、徵糧、徵稅。
這道旨意下來,京都百姓個個像熱鍋上的螞蟻,急上火了。
周念霜昨晚捧著賬本算了大半夜的帳,不知不覺迷糊入睡,天色方大亮之際,她忽然驚起而坐!
她眨眨眼睛,摸索腰際,大刀橫劃過的劇痛,清楚得像才發生過。
那是夢嗎?
周念霜抹著額頭上冒出的汗,夢裡有個紫色眼睛的月老、有對雪白巨翅的地獄閻羅……
是夢嗎?夢怎能真得像發生過?
她十六歲過半,靖王親征東北失利,被死王斬首於忽爾河畔,靖王首級一路示眾,令人聞之喪膽的死軍即將打進京都。
她記得,她在倉促間賤賣祖產,最後只得薄銀幾十兩,隨著京都逃難群眾南奔。
她留了十兩銀,其他銀兩分給隨身小廝阿書、勤湘、府上的管事、幾名僕婢,打發他們離開。
阿書、勤湘死活不肯,上年紀的管事決定回位於城郊西南六十里外的冬陽山山腳下的老家,其他僕婢拿了銀錢,雖滿臉淚難捨,最後也各自走了。
阿書、勤湘執意同她與爺奶一道往南方走,她不肯,其實阿書原不贊成離開京都的,後來她趁阿書、勤湘兩人出外張羅東西,帶著爺奶先往南走,沒有他們,以阿書跟勤湘的腳程,若要南逃肯定能先到南方,她不想拖累他們。
周念霜回想,低頭看懷裡的賬本,最後一筆帳,日子記著興朝七年二月二日。
她確實死過又活回來嗎?
真有這樣的事?
一陣急促奔跑的腳步聲來到她廂房前,周念霜腦子飛快地轉,若不是夢……今天她該是滿十五歲,她生辰是二月初三,今日靖王頒布詔旨,好不容易寧靜的京都又亂……一早上市街買鮮菜的勤湘,什麼也沒買上……
「小姐、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果真是勤湘的聲音……周念霜回想十五歲生辰這日的事,又摸了摸腰腹,那不是夢她記得她十六歲將滿十七……靖王親征東北大敗,死王揮軍將入京都……
「進來說話!」周念霜喊道。
勤湘這才推開門,上氣不接下氣的急喘,正要開口,周念霜截了她的話。
「你去市街沒買上菜,是不是看見了皇詔?」
「啊?小姐,你怎麼知道?」勤湘驚訝,她的確在市街上看著禁衛兵將皇詔貼上的。
「靖王要徵兵糧加稅了,是不?」周念霜垂首,真不是夢了!
「是、是呀,小姐,你說這該怎麼辦?又要打仗了!咱們好不容易才過上幾年平安日子,怎麼又要打仗!」
「今日是興朝七年二月三?」周念霜問。
「是,今日小姐生辰,一早老太爺交代奴婢上市街買豬蹄。」勤湘乖順答道,儘管困惑小姐怎問起日子,彷彿不確定今天是自個兒生辰似的。
「你什麼也沒買,對嗎?」周念霜又問。
「我……一看皇詔就急著回了,小姐,我們是不是……」勤湘不安地說。
她記得清清楚楚,勤湘後來說,街上大爺們相交討論是否該變賣家產,遷往南方。
「我們不走,我們留在京都。勤湘,豬蹄別買,把銀錢省下,你先忙去,我一會兒要上鋪子。」
「可是,小姐,今日是你生辰……」這日原該休沐的,勤湘遲疑著,雖說皇詔事大,然戰事也非一兩日內就能開打,眼前該過的日子也該過上才是,何況是小姐的十五歲生辰!
「無妨。眼前怎麼讓老太爺、老太夫人過上好日子才是要緊。勤湘,時間不多,你去找管事,要他傍晚前將府裡賬本、庫房點清,晚上我回來要看。趕緊去吧,我梳理一下,盡早上鋪子一趟。」周念霜邊說邊動腦,把所有事在心裡過了一回。
「我幫小姐梳發。」勤湘走來。
「趕緊把事情辦一辦,清點庫房是件麻煩事,你幫著管事一起做仔細了,先忙去吧,梳理我自個兒來就成。」
「我一會兒讓阿書過來。」勤湘只好道。
「讓阿書在大門等,我馬上就好。」
「可小姐還沒用早膳,再急也該把早膳用了—」
「你等會兒弄點花卷餅讓阿書帶上,我到鋪子得空了再用。其他的事,等我傍晚回來會跟大家說清楚,往後日子大家得辛苦些,我一定盡力保大家都能安生。」周念霜語氣不由沉重幾分。
「小姐……真會打仗嗎?」
「該來的躲不過,你先忙去,晚點說。」周念霜打發了勤湘,換上男裝,梳發洗漱後,快步出了門。
周念霜腦子裡千百樁事一擁而上,幾乎亂成團。
第1章(2)
出了大門,阿書已在門外候著,他斯文漂亮的臉覆上一層薄怒。
阿書八成是為她沒先用早膳就出門而生怒,周念霜想。
阿書十一歲時被周老太爺買入府,當時周念霜才五歲,阿書熟讀詩文又懂武,一看就知出身自好人家。
十年前腥風血雨的京都,與富貴沾得上邊的好人家,不是被抄、就是全族遭殺。當年周老太爺出城談買賣,回程順道巡一回前幾代太祖古厝—百年前得了轅朝聖君延康帝親賜「皇家當鋪」匾額,之後周家當鋪第一代女大朝奉將該地打造成城郊古厝,並且引了天然熱泉,終年不歇。
周老太爺便是在古厝發現了身上負傷的阿書,懂點醫理的阿書似乎正藉古厝熱泉來療傷,周老太爺問起,阿書始終不肯說自己是哪裡人,只道是南方來尋親的,但親人皆遭難。
其實阿書的口音若是細聽頗有幾分京都味,可周老太爺沒再多探問,只是見阿書一人孤苦無依卻相貌堂堂,氣度不凡,不忍將他一人留下,便告訴阿書,家裡缺一名小廝,往後小姐掌家,需要小廝跑腿護衛,阿書當即應了差事跟周老太爺回家。
十年來,阿書教周念霜識書讀經,如今她精通琴棋書畫,阿書厥功至偉,阿書懂的比周老太爺請來的教書先生更多,客人拿來鋪子典當的珍寶,價高的珍品她總習慣先讓阿書看過後才出質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