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擔心,一會兒等太子快到了,我先在這兒替你唱幾句,將他引過來,」張紫晗輕笑道:「其實,關鍵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曲子。」
「姊姊您也會此曲?」徐良娣好奇問道。
「從前學過一陣子。」張紫晗淺笑。
「姊姊也是為了太子殿下學的嗎?太子殿下這麼愛聽這曲子啊?」
呵,不,她不是為了太子。她學習《牡丹亭》,只是想藉機接近另一個人而已……不過,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自那人成婚後,有關他的一切,都已成了前世的記憶。
「啟稟太子妃,」一時宮人來報,打斷了她的思緒。「太子殿下已經往這邊來了。」
是了,她依稀能看到他與三五隨從就在桃林的那一端,越走越近了,於是她想也沒想,隨口唱了起來,「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她沒有多去注意自己唱得如何,唱詞對上了沒有,只是憑著印象,輕哼淺吟而已。
桃林依湖而生,此刻湖上煙水茫茫,而桃葉凝露重重,四下裡一片氤氳霧色,算不得良辰美景,卻亦有一番情致。
聽聞,從前娉婷常在此處習曲,太子也會陪伴著她。雖然娉婷去世這麼久,但每日間,他仍不忘經過此處,她知道,這是他紀念過去的一種方式。
此刻,他應該聽到她的歌聲了,因為他猛然停下了腳步。雖然,桃林擋在他們之間,隔著不算近的距離,但就算如此,她也能隱約感覺到他的震驚。
第1章(2)
張紫晗的歌聲一頓,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斯寰平又開始挪動腳步,卻聽得出步伐顯得碎亂,完全失去了日常的沉穩,黑色大氅像陣風一般,旋即來到她面前。
「是你?」當他看清了張紫晗,眼中透著再明顯不過的失落。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他並非那麼高高在上,終於摘下了面具,變回一個有情緒的普通人。
「殿下。」張紫晗施禮道。
「一大早的,妹妹你為何在此?」斯寰平凝眸。「方纔……是何人在唱曲?」
「紫晗正與徐良娣在此採擷晨露,」她答道,「正是呢,方才也聽到了歌聲,也不知是誰人在唱,好聽得很。」
本來,她打算說是徐良娣所唱,但若事情穿了幫,倒圓不了謊,不如就裝傻吧。
「徐良娣?」斯寰平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女子。「哦,對了,母后與我提過,說是近日已有兩名良娣進宮,可是我忙於政事,一直不曾召見她倆,倒勞煩妹妹操心了。」
身為太子,納了妾室,說兩句體恤太子妃的話,也算得體。張紫晗輕笑道:「這是臣妾分內之事。可巧了,徐良娣剛好就在這兒,殿下便見上一見吧。」
依計劃,徐良娣一直垂首站在一邊,先不讓太子看到她的臉,直到此刻方輕移蓮足,稍稍抬起頭來。
「臣妾給殿下請安。」徐良娣輕聲道。
張紫晗含笑悄悄退開,目光卻仍鎖在兩人身上。世上最有趣的,莫過於眼前的這一幕吧?
在太子看清徐良娣容顏的那一刻,錯愕、凝滯、驚詫……一切一切的詞語,都無法形容他如同風雲變色般的表情,她本以為他的臉是木刻的,原來,倒也有這萬般滋味,千種跌宕。
她倒是,更喜歡此刻真實的他。
「你……姓徐?叫什麼名字?」
張紫晗聽到,他的聲音都沙啞了。
「臣妾閨名小意。」徐良娣惶恐地答道。
斯寰平忽然伸出一隻手,扶住了她,生怕她跌倒一般,萬般憐愛之情,在舉手投足的一瞬間,全然流溢出來。
張紫晗心尖忽然一顫,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不,不是妒嫉,畢竟她並沒有愛上斯寰平,可心中為何有這般感受?大概,是感動了。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做男女之情,便是這般吧,明明兩人只是站著不說話,更沒有什麼親暱的舉動,四周的氣氛卻已似一池春水,漣漪波蕩。
什麼時候,能有一個男子如此為她呢?
她不嫉妒,只是有些羨慕而已。
不出所料,當晚,斯寰平便傳了徐良娣侍寢。
張紫晗告訴自己,這是很尋常的事,也很應該,但不知為何,心中還是湧起一絲落寞,這種感覺就像過年的時候,別人都和家人團圓,只剩自己落了單那樣。
她這也才發現,她似乎高估了自己的度量,或許,她本就是一個小氣的女子,實在缺少鳳儀天下的風範,不過,她還是得忍耐這漫漫長夜,直到白晝,若無其事的露出和藹笑容。
不過她也感到慶幸,她並不愛斯寰平,否則會更加痛苦吧?縱是這般,她都已有些難過了……她真的能這深宮之中安之若素地過完一輩子嗎?戲剛開場,她就感覺有點唱不下去。
「太子殿下駕到——」忽然,宮人來報。
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正和徐良娣濃情密意嗎?為何要到她這裡來?
張紫晗難掩錯愕,急忙起身,幸好她還未洗漱更衣,這一身宮裝打扮,還算得體,看見他款款而至,她忍不住開口問道:「殿下,出什麼事了?」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妹妹嗎?」斯寰平依舊微笑,彷彿前來探望她是家常便飯,然而,這還是兩人大婚之後,他第一次來到她的房中。
她抬頭望著他,燭光照映著他溫和的笑顏,皮膚更顯光潔明亮,由於近在咫尺,她還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氣,像是春野裡青草的味道。他著實是一個玉一般的美男子,這樣的夜晚,與他獨處,任何女子都會臉紅心跳吧?
可惜,她心如止水。
「聽聞殿下召了徐良娣侍寢,」張紫晗淡淡的道:「怎麼卻有空到臣妾這裡來?」
「徐良娣忽感風寒,我叫她早些歇息。」斯寰平道:「妹妹這語氣,倒像不歡迎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