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誡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勉力的收斂心神後,才開始專心一意的帶著她騎馬。離開主要道路不遠,是個村子,三十幾戶人家,參差散落在黃土丘上,間歇聽得到雞犬相聞。又多走了半里路,有一間白牆紅瓦的屋子,一個小籬笆院,一棵幾個男人懷抱那麼粗大的棗樹,推開矮木門,院子裡恰恰有一口井。
「你怎知道這裡有住家?」扶著湛天動的手下了馬背,瞧著這半成新的四合院,西太靜吱嘎一聲,把木門推開了些。
湛天動把馬交給跟上來的水,眼裡帶著一些些遙遠的懷念,但一閃而逝,眼中又是一片清明了。
他和她並肩站在木門前,誰都沒有先進去的意思。
「這是我家。」他的聲音有一種從心頭迸發出來的苦笑。
雖然有爹有娘的時間那麼短,但是誰能忘記這輩子有人無條件的疼你、無條件的呵護你?還有他們曾經說過的那些隻字片語?
但孑然一身的他,在下九流裡混江湖的他,年少時的莫名委屈憤怒隨著江湖風霜的經歷,見慣生死榮辱以後,已經不那麼強烈了。
他和父母的緣淺。
人終究抵不過命運。
「大當家本來打算過家門而不入嗎?」
「人都不在了,何必徒增無聊思緒。我爹還在的時候念念不忘要給我娘蓋一間這樣的房子,他沒能做到,我只是完成他的遺願罷了。」像是無關緊要的語氣,淡淡帶過。
人都不在了,他卻讓人把舊居整理成如今這模樣,留著這樣一個念想,怕去碰觸,卻又放不下。她明白那樣的痛,因為這樣的痛楚她也有過,無法用筆墨言語來形容,只能擱著,等歲月來撫平。
「你做得很好,你爹娘會因為有這樣的兒子覺得驕傲的。」
「那你呢?你會因為我覺得驕傲?」他眼裡有股不易察覺的迫切,像討安慰的孩子。
「那得看你嗤,看你對我好不好,我可不隨便說別人好話。」他能走到今天,不容易,這還是客氣的說,其實光宗耀祖的程度,都夠他橫行一輩子了。
「我一定會對你好的,不對你好,我能對誰好?」他的心被撓了下,眼中的烏雲淡去,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眸,心情恢復不少。
「大當家可要說話算話。」
「你知道我喜歡你很久了,兩輩子的喜歡,夠不夠?」他的聲音因為微漾的感情如春雨般動聽。
這般露骨,她的臉羞成一塊大紅布。她垂下頭,乾澀的腦子想辦法顧左右而言他,卻也只能乾巴巴的提了最不成理由的理由。「來都來了,我可以去看看裡面的模樣嗎?」湛天動輕輕捏了下她的手心,心中頗為感動。是的,她什麼安慰的話都沒說,他卻明白她眼眸裡的溫柔。
「有什麼可不可以的?」於是西太靜推了門,走進去。
她也好奇,想看看出自湛天動爹娘口中的屋子會是什麼模樣?忽然,茅屋裡傳來桌椅磕碰的雜亂聲。
湛天動慵懶的神色霎時不見,一腳踹開了木門。
「誰在裡面?滾出來!」他的聲音如長劍出鞘。
壓抑的驚喘被硬生生掐斷,只剩下一片淺淺的呼吸。
第二章 了卻心願返揚州(2)
「是個孩子。」打開門,日光讓屋子變得亮堂,西太靜發現窩在櫃子下的小身板。看不出年齡的孩子有雙狼也似的眼眸,防又驚懼的看著他們。
他也不知道多久沒沐浴過,渾身有股酸味,一件襤褸的破襖子掛在身上,一把瘦骨頭都撐不起來。
聽見屋裡的動靜,後頭忙著搬東西的水、春水和湛天動給西太靜買的兩個丫頭、車伕都進來了。
湛府的規矩是,沒有主子的叫喚,下人是不可以隨便進屋子的,但是出門在外,一切從權,一聽見屋裡聲響,所有的人都進來了。
男孩看見那麼多的大人,身軀更往後退縮,像面對的是無數豺狼。
「我……以為這間屋子沒人住。我只是想進來找點吃的,不是小偷……屋子裡的東西,我一樣都沒動,我發誓,我……什麼都沒拿。」他聲音沙啞,卻很有眼色的避開湛天動那帶著寒氣的雙眼,只敢偶爾瞟一眼比較和顏悅色的西太靜。
「你爹娘呢?」西太靜輕聲問道。
「不在了!」男孩眼神一黯,抿唇,本想裝出堅強的樣子,好像那是不值得一提的事,聲音卻洩了底。
「請老爺、夫人不要把我送官府,我馬上就走。」他見兩人沒反應……慌了。
西太靜不置可否,看著湛天動。至於稱呼,她沒有費力去糾正。
「反正也沒損失什麼,對吧?」她望著湛天動。
「這點小事,你看著辦就好。」湛天動瞧見西太靜對那孩子眼中似有柔軟之色,而且,對他來說這的確也不是什麼大事,便自己抬腳走出屋子。
他一走,一群人自然也跟著去了大半,留下春水和兩個丫頭十九和湯兒。
「你走吧。」西太靜也很乾脆。
「謝謝夫人。」他叩了個頭,踏腳要起身,哪知道還沒直起身子,忽然往旁邊歪去,這一歪就站不起來了。
春水快步把他軟趴趴的身子翻過,竟是昏了過去。
「好臭!」摸過了,才慢半拍的用帕子搗著鼻。
「先別管他身上如何,趕緊送醫館!」西太靜淡淡說道,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兩個丫頭自從西太靜在京城落腳便陪在她身邊,時間雖然只有幾個月,對自家姑娘的脾氣也有幾分瞭解,她很少責罵下人,平常話也少,但只要開口說話,沒有人敢打對折。
十九知道自己力氣沒有湯兒大,她安分自覺的出去叫車伕套車,幾個人很快便進城去。
「不打緊,這孩子是餓壞的,醒來喝碗粥就沒事了,只是……」安途縣城白髮蒼蒼的老大夫按著脈搏,掀了掀那男孩的眼皮,做如是說,但是患者那骨瘦如柴小身子上的大小新舊疤痕,卻叫已經一把年紀的老大夫看了猶自驚心,頻頻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