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護衛篤定如常,像是早就習以為常這樣的陣仗。
兩人一灰一黑,像兩尊門神,容貌一樣冰冷,氣勢不分上下的驚人。
賞金獵人露出懼色,這種突發狀況是他們預料不到的,不過一個連府逃奴,他們本來還覺得自己大材小用了,怎麼看起來似乎不是這麼回事。「大驚小怪,叫他們下去。」白袍男子直率坦白的眼裡都是厭煩。
黑衣男子發出一聲低哨,那些黑影瞬間消失無蹤,不懂武功的西太靜完全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出於本能,她目光越過白袍男子,瞧的是隨著他出來的湛天動。
看見湛天動,她眼淚汪汪,卻忽然想到自己不倫不類的裝扮。前有猛虎,後有追兵,又想到湛天動忽冷忽熱、忽喜忽怒,反覆無常的性子,滿腦門子汗全迸出來,她怎麼有那種捅了馬蜂窩,命懸一線的感覺……湛天動一襲玄黑繭綢長袍,窄袖束腰,領口和袖口繡著萬事如意銀紋,雅致貴氣,一張氣宇軒昂的臉,眉鼻開闊大氣,身長如擎天。他一眼看見萎在地上的女子,那秀麗的瓜子臉,和不知道為什麼從一單一雙變成兩隻單眼皮的杏眼,那張他熟到不用特意去想,自然而然就能描繪出來的輪廓,這會兒,髮型變了,衣著變了,那模樣,算不得美人,可他的心尖卻被什麼摔了下。
他猛然想起那夜指腹觸到那柔軟的肌膚和白玉小趾頭的感覺,心如電擊。
女裝的她,嫩得像塊小豆腐,單薄得像根音蔥,但是他也沒忽略她嘴角的血清和她那不自然垂著的勝子,以及裙擺的泥和缺了鞋的腳。
她真是狼狽得可以。
西太靜可不知道湛天動此刻心裡想的是什麼,她發現他看見她的一瞬間臉色登時黑\如鍋底,然後就這麼兇猛的瞪著她,好似她頭上活生生長角,角上還冒出了花朵。
她被湛天動的眼神看得一顆心打起哆嗦,腦袋幾乎要垂到胸前。
「能站嗎?」
西太靜身體一輕,只覺得胳臂和腋下一熱,一雙大手將她扶了起來,男子的氣息一下迎面而來,呼吸之間心跳相交,眼神交會,她霎時覺得有些莫名口乾舌燥。
然而——喀啦,她的哀號還在喉嚨,脫臼的膀子已經被接了回去。
她抱著膀子,眼裡含著噴薄而出的淚花,剛剛那些感激一下子不翼而飛得乾乾淨淨。
「一離開我的眼皮底下就闖禍?你倒能幹!」
「哪有,我和春水只是想去吃白魚,什麼事都沒做。」這是一部分的事實,她那副委屈樣,讓人不心軟都不行。
湛天動臉上一臊,避開她的眼。「去一邊待著。」
「嗯。」她低低的應。
朱璋看得興味盎然,他攏起手,張著帶笑的眼眸,繼續觀望。
他還沒見過湛天動對哪個女人這麼說話,看似生氣,關心也佔了一部分,還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奇哉,怪哉。
根據多年市井流傳,這男人對女子毫無興趣,就連自己那貌美如花的妹妹,他也看不上,這小姑娘是什麼來歷?真叫人好奇。
不會是千年鐵樹開了花吧?
湛天動踱到兩個賞金獵人面前,不怒而威。水見主子過來,很快湊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麼,然後規矩的退到一旁。
水從不會胡亂揣測主子的心意,但這次他看得出來,主子不高興,很不高興。
「一個出來回話。」湛天動的聲音自有一股威嚴。
其中一人出來,拱手作揖。
「連府,是哪個連府?」
「京城。」
「這幾年聲名鵲起的行商連朝塵?」他沉吟了下,雙目如鋒,精光閃動。
京城排得上名次的大行商,崛起的新勢力,據說城府深沉,利之所趨,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為了一個奴隸大費周章,看來是吃不了虧的性子,聽聞,若是他志在必得的東西,就算要挖地三尺,也會把東西挖出來,他能成功,可見和這執著的個性有著非常大的關係。
「是。」
「你說我的人是連府逃奴,憑證呢?」
那獵人掏出兩張畫像,一張是錦娘,也就是西太靜的,一張是春水。
畫像上的人和西太靜竟有八分相似,以畫認人,他們又那麼倒霉撞上人家槍口,人家還認不出來就是個蠢的了,蠢人是當不起賞金獵人的。
看著那兩張極度相似的畫像,湛天動語氣冷沉。「她是我湛府的下人,兩位認錯人「湛爺,您這是空口說白話,她明明就是個姑娘家,而且一見我們兄弟就跑,這是擺明著心裡有鬼。」人就要到手,沒有退讓的道理,就算心裡再沒底氣也不能退步。
「兩位把他傷成這樣,他不逃,是蠢貨嗎?我湛府不養蠢貨。」湛天動的聲音驀然凜冽到沒有溫度。
「總而言之,請湛爺高抬貴手,不管她是小廝還是姑娘,讓我兄弟將人帶回交差,屆時,如果不是我們要的人,我兄弟二人一定負責將人完璧歸趙。」獵人面色客氣,也表明不達成目的,誓不放手的意思。
「西太靜,過來。」湛天動也不回頭。
她驚跳,這是要她做什麼?不會要她當眾驗明正身吧?他若真的當眾要她脫衣服,她不如跳河算了!
「告訴這兩位,你是姑娘還是男人?」
「既然是男子為什麼要扮成女子?」從事發至今,他已經被繞暈頭,現下要他去想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差錯,他一時還真想不起來。
「我有這種喜好不行嗎?」西太靜已經氣到口不擇言,挖坑自己往裡跳的地步了。她的話震撼全場,尤其以湛天動為甚,震驚、惶恐、不信,還有更多更多……不必這樣看她,她自己都不相信了,這麼污蔑自己,她就快樂嗎?她撇嘴,對自己的火上加油非常鄙視。
湛天動艱困的轉頭,「想要人,叫連朝塵自己來揚州和我說。」
「要不,讓我們給這位小兄弟驗明一下正身,他要真是男人,我們沒有第二句話,馬上離開淮安。」湛天動輕笑,那笑裡殺氣盈然。「兩位無故毆打我湛府家丁,這筆帳我還沒算,竟然還想得寸進尺?!罷了!各留下一條膀子再走!」湛天動已經不耐煩與他們糾纏,他還有讓他更冒火的事情要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