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茴問道,「歐陽大夫,您可聞仔細了?」
「這絕子湯味甜,聞起來有果子香,但果子香裡又有辛味,算是好辨識的藥材味道,不會認錯的。」
端木琛想起母親曾跟水雲路說起自己小時候的糗事,「因為不想喝藥,就把藥澆在小松盆裡」——所以,她知道了。
放小松是告訴他,知道他下了藥。
放嫁衣是告訴他,知道他不想結這親。
放荷包……
他拿起荷包,發現裡面有東西,連忙打開,裡面是幾張碎紙,粗粗分成四片,很好拼——水雲路的戶籍紙。
戶籍紙都撕了,是要當從此不存在嗎?
他突然間有點害怕,怕她去死。
萬一她真的死了……
萬一她真的死了……
沒喜歡過她,但也不希望她死了。
端木琛大步往回走,雪很大,他沒穿披風,卻也不覺得冷,內心隱隱還有那麼一絲期盼,希望……
幸好,銀票都取走了。
「綠茴,讓賬房把這幾張大溫錢莊的票號查出來,然後讓人去通知大溫錢莊,快馬吩咐大康境內的分號,若是有人去兌這幾張票號,直接把人扣下,以禮待之,別為難她。」
綠茴很快去了,一個多時辰後,大溫錢莊的掌櫃親自過來,說那幾張千兩面額的銀票早在這陣子就陸續兌完了,三四天換掉一張,雖然面額不小,可馨州這地方剛好是鴻河與永光河交會,商務來往頻繁,別說千兩,就算五千兩,一萬兩,五萬兩,每天都有數十張,千兩一日換進換出超過上百,沒人會奇怪。
大溫錢莊的掌櫃陪笑說:「這幾張銀票換的都是沒記號的元寶,有些換金,有些換銀,若是拿去別的商號存了,這,這幾乎是查不出來的。」
端木琛揮揮手,讓他們都下去。
取了金銀,至少是想活著——那便好。
只是,她是怎麼知道的?
吳嬤嬤,綠茴,褐香……賣身契都在他手上,沒人會傻得冒著被賣掉的危險跟她說吧,何況,這幾個人只怕到現在都還以為,是因為自己得不到她的心,所以才讓她們幫幫手。
至於莊嬤嬤,他是信得過的。
他只說過一次,是跟明珠在別院裡——明珠知道厲害,弄不好她就是骨肉分離,不可能說,所以問題出在別院,有人聽到了,所以告訴她?
誰那麼大膽,敢在他的地方偷聽?
直到深夜,端木琛才把事情弄了明白,那兩個負責幫他看門的小廝,自然是打死了。
那天到現在半個月有了吧,自己竟沒發現她有任何異樣——是了,水家重男輕女,幾房的庶女一個嫁給六十五歲的侯爺為妾,一個嫁給皇后身邊的大太監,還有一個妹妹,十二歲上做了皇太后的替身出家,她若是不懂得自保之道,怎能安然在府中待到十五六歲,要不是四房已無庶女,只怕她還能繼續在水家待下去。
她是以怎麼樣的心情度過這半個月,戶籍紙都撕了,是希望他當她死了吧。
他想要一家平安,她也想。
知道他無論如何會想辦法逼她,所以乾脆出走,人都不見了,他跟太子也不用想著要去偷什麼。
對了——
初春。
柳氏一直很喜歡水雲路的,知道她急病過世,難過了好一陣子,可她終究是個母親,雖然可惜那個可人媳婦,但更心疼兒子,好不容易才娶了親,怎麼這妻子就沒了,她還想抱孫呢。
只是妻子剛過世,不知道於禮合不合?
又讓人請了那個羅官媒來,羅官媒陪笑說:「端木少爺不是官,倒沒什麼幾年不得娶妻納妾的規定,只要喪事辦完,隨時可迎入府,不妨事。」
這時,許姨娘剛好帶著珊瑚過來請安,聽聞柳氏想找人,許姨娘眼睛都亮了,「太太可是看中了哪家姑娘?」
「我平常大門不出,哪知道這些事情,便是托羅官媒問問,有沒有合適的姑娘,先給琛兒添幾個妾室。」
「自該如此。」許姨娘大力贊成,「我們端木家就這麼一根獨苗,少爺至今無後,我這心裡始終不安。」
「唉,還是你知道我,這次琛兒上京,除了面聖繳稅,主要還是跟水家交代一聲,恐怕時間要比昔日來得久,我想挑幾個妾室給他,以前他總說,妻子得慢慢挑,我說那先找個妾室,他又說,家裡有招贅的小姑,還有妾室,好人家的閨女一聽哪敢嫁,我想也有道理,如果當時明珠要嫁,未來女婿卻是有妾室的,我是絕對不肯,想想才隨他,可現在他妻子也娶了,雲路這孩子命薄,但總不能就這樣讓我端木家無後,所以我打算先替他娶妾,這回無論如何不准他推了。」
「太太所言甚是,想當初少爺之所以鍾情少夫人,不就是少夫人住在府內,日久生情嗎,先讓姨娘們住進來,這相處相處,感情自然就有了。」
柳氏笑笑,對許姨娘的大力贊同很是欣慰,「我也是這麼想的。」
「可,可是母親,」端木珊瑚怯怯開口,「去年那個汪姑娘不就在我們府裡賴,賴了半年,沒名沒分的,直到哥哥定了親,她自己不好意思自然便走了,可母親若是給哥哥娶妾,萬一進來了,哥哥卻不喜歡該怎麼辦?」
柳氏笑道:「唉,你這丫頭,要是你哥哥不喜歡就養著唄,我們端木家難道還養不起幾個人嗎?」
許姨娘聞言,眼睛再度亮了亮,她等的就是這句話——我們端木家難道還養不起幾個人嗎。
有件事情她想好幾個月了,端木琛準備結婚時不好意思說,後來人家剛剛新婚,也不能說,接著水雲路急病身亡,她更不能在這節骨眼上出來討罵,可現在是太太親自說出來的,她也只是附和附和,三少爺跟大小姐若是發脾氣,可怪不到她頭上來。
端木府就像一般的大宅府第——擋不住的流言,擋不住的八卦,主人家的嚴禁跟下人間的討論,完全是兩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