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秋雨對作物是很好的,下過雨後田里的土吸飽了水氣,結出的稻穀更飽實,飽得快要裂開似的,經過曝曬,脫殼後,一粒粒白米渾圓潤白,彷彿那地裡的白玉,晶瑩剔透。
倒是季薇一家人毫不掛心,早早就睡了,因為他們的梯田在半山腰,有陡坡、有排水,雨下得再大也淹不著。
季薇還巴不得再下大一點雨,這樣從坡地渠道流下的雨水便會流進她挖了十尺深的池塘,她養鴨的塘水有了便不用發愁再開閘門放水,天池的水也有限,一次開得太多,下回的灌溉用水就少了,她還打算收成後再種上玉米和小麥呢。
她喜歡不求人,自己有就不必去買,玉米磨成粉是玉米粉,小麥磨成粉是麵粉,兩者只要種一季就能吃上一整年,何樂而不為,囤積糧食是她有備無患的小嗜好。
「砰!砰!砰!」
突來的巨響驚醒季薇,「咦,打雷了嗎?」她皺起眉頭。
「砰!砰!砰!砰!砰!砰……」
壓過雨聲的拍門聲不斷響起,早已入睡的季家人根本不想理會,可是風雨聲之中似乎聽見有小姑娘嗚咽的叫門聲。
或者是母女連心,周玉娘忽覺胸悶的第一個起身,她披著薄外衫去敲大女兒房門,季薇剛好穿好外衫,母女倆一頭霧水的看向赭紅色門板,猶豫了大半天才決定去開門。
通常大半夜上門的都不會是什麼好事,她們真的不想管閒事,萬一一個弄不好是會惹禍上身的。
「會是誰來敲門……」周玉娘喃喃自語。
「真缺德,不給人好眠,都快到丑時了。」看了一眼自製沙漏,季薇估算時間約凌晨一點左右。
打了青竹油紙傘走過院子,季薇很謹慎的貼在門邊一聽,雨聲中有姑娘家的哭聲,不肯開門的她聽見有人喊娘叫大姊的,連福哥兒都喚上了,她心裡打了個突,暗暗心驚。
「是小元,是小元的聲音,你妹妹在門外……」周玉娘心急地取下門閂,將兩扇門扉拉開。
門剛一拉開,門外跌進一名全身濕透的小姑娘。
「娘——」哭聲驟起。
一聲娘喊得周玉娘好不心酸,她連忙低下身撥開小姑娘被雨打濕的頭髮,一張悄生生的小臉露了出來,滿是淚痕的抽嘻,這不是她留在本家的小女兒小元還是誰,她不會認不得自己的女兒。
「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冒雨來山溝村?你三叔父和三嬸娘他們都不管你嗎?大半夜的,你一個姑娘家也敢在外頭,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要是遇到了壞人……她不敢再往下想。
「娘,我……我好冷……」抖著唇的季小元臉色發青,一雙小手冷得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似的。
「娘,先進屋再說,她若是沒坐車,一路過來也不容易,應該累得沒力氣了。」此時的季薇看到門邊站了一個人,一樣渾身濕淋淋的,神色狼狽。
是薛婆子。
經大女兒提醒,周玉娘才發現小女兒一隻鞋不見了,腳上的布襪微微泌出血絲。「你這孩子……」
幾個人入了屋,關上大門。
這時被吵醒的福哥兒從自個兒的屋子走出來,他猛然一見頭髮滴著水的二姊,嚇了一大跳,把瞌睡蟲都嚇跑了。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是默默的做著事,周玉娘拿了自己的衣服讓薛婆子換上,季薇則帶妹妹回房換衣,在季小元換衣服時她又到廚房升火,隨便弄了兩碗肉絲湯麵讓雨夜趕路的人吃。
湯麵一端上桌,季小元和薛婆子兩人眼睛都亮了,似是餓了許久,不等人招呼便端起碗呼嚕呼嚕地吃了。
「吃飽了?」
「嗯!」
「有力氣說話了?」
「……是。」
「你要長話短說,還是詳詳細細地從頭說到尾,我們明天還要幹活,沒時間聽你磨磨蹭蹭地編些理由……」她不是收容所的慈善家,如果沒有正當理由,別想她有好臉色看。
沒有半絲憐惜的開場白,季薇一開口便是連珠炮的質問,她不希望平靜的生活受到打擾,把沒見過她「凶悍」這一面的季小元嚇得身子直縮,嘴唇曝嚅了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口氣和緩點,別嚇著了她,你沒瞧她小臉白得像紙,肯定這一路走來的驚嚇不小。」
她還是孩子,哪禁得起嚇。
「娘,你別慣著她,把她慣得都不認爹娘了,當初是她自己選的路就得自己承擔,我們幫她是心善,不是該任由她予取予求。」外人會比爹娘親嗎?她的膚淺害了她自己。
「你幹麼跟自己妹子計較……」周玉娘輕歎了一聲,放開摟著的小女兒。
「季小元,你說說看,不要怪大姊狠心,若是你的解釋不能讓我滿意,我還是會把你丟進雨裡,讓你哭著走回去。」有些人不嚇嚇她是不知道害怕的,以為別人的好是應該的。
「三……三嬸娘她……她要賣了我……」季小元邊說邊紅了眼眶,淚珠兒直掉,好不可憐。
聞言的季薇眉頭微蹙。「三嬸娘為什麼要賣了你?」
「她說我……我長大了,可以說媒,她讓媒人上門給我說了一門親,讓我一滿十三就嫁人……」她說時雙肩忽然抖了一下,顯然這門親事令她非常畏懼。
「嫁人是好事呀!有人要你該高興才是,三嬸娘的確很寵你,早早為你作了打算。」善解人意呀!三嬸娘。
季小元忽地激動的握起粉拳。「可是對方是個瘸子,他會打老婆,之前娶過三個妻子都被他打跑了,我是第四個,他還比我年長十幾歲,今年都快三十了……」
「喔!這樣呀,真不幸。」季薇覺得自己有點幸災樂禍,看到別人痛苦得快要死掉她居然感到很爽快。
「我不嫁,我絕對不嫁,我才十一歲,還不到嫁人的年紀,三嬸娘怎麼能……能……」
三嬸娘明明說要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嬌養,捨不得她太早嫁人,要多留幾年……騙人、騙人,全是騙人的,說是當女兒養的,可是齊要、齊術一人一間屋子,她卻得和薛婆子擠一間,他們每個月都有半兩銀子零花,她卻只有一百文,連買支簪子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