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畫太單薄了,太后什麼沒見過,什麼沒有,壽宴嘛,無非討個喜氣,事要成雙,物要成對,既然你滿口稱讚,不如再去找一幅來湊對吧。」他聲音低嗄,就像在談天氣好壞那般,表情不見任何情緒起伏。
「殿下,珍品之所以為珍品就是可遇不可求啊。」要滿街大甩賣就不叫珍品了,華掌櫃折下的腰更彎了。
「那怎麼辦?殿下我就想這麼送……」眼看著自己乾淨圓潤的指甲,語氣裡聽不出什麼,但那種難言的雍容氣勢卻叫人凜然。
「……請再給小的一段時日。」華掌櫃的覺得自己的裡褲也濕了。
「你自己看著辦吧。」他捲起圖,放到一邊,翻過方才中斷的書頁津津有味的看著《山海經》。
要他看著辦,這種事能由他作主嗎?太后的壽辰可不是他說延後就能往後延的。
華掌櫃憂心如焚的離開皇子府,後悔得腸子都青了,他當時為什麼沒想過要留一下那小娘子的住址,這下大海撈針,還不知道撈不撈得到。他回到梓廛館,立刻喚來所有的人,要他們去尋找房荇的下落。
找到那位小姑娘,也許、也許她能替他想點辦法……吧?
第五天,他終於得到消息,衣服也沒換就讓人套上馬車,一路出城來到房家宅子。
「您說要見我家丫頭?」杜氏聽見有人敲門,出來一看,是個面生的人,衣著華貴,開口就說要找她家姐兒,這會兒房老爹當值去了,房時去拜訪某個大儒,家裡只有她一個女人家,她怎麼能讓一個生人進屋,何況見女兒?
華掌櫃連忙自報家門,說自己有急事,一定要見房荇。
杜氏怎麼也想不出女兒為什麼會認識這位自稱是書肆的掌櫃,莫非因為去買書紙,因而混到臉熟?可就算混了個臉熟,孩子們一個月能用多少筆墨,談不上什麼大客戶,沒道理還親自上門吧?
「這不是華掌櫃,您怎麼來了?」從外頭進來的房荇一眼就看見在院子裡和母親說話的人。
她剛從城裡回來,城裡到城外二十幾里的路,對一個大人來說也是吃力的,何況十二歲的她,不過,仗著她從師父那裡學來的三腳貓輕功,還是省了不少力氣和時間,這幾天,娘還一直以為她的心被這裡的孩子帶野了,只是出去外面瘋玩而已。
看見梓廛館的掌櫃,她想該不會去賣畫的事,娘親知道了吧?
「娘,我回來了。」
「嗯,這位書肆的掌櫃的,來找你有事。」看見女兒一頭汗的回來,這丫頭,到底都在忙些什麼呢?有客人在她又不能問,晚上一定得說說她。
「真的是小娘子。」華掌櫃看到房荇,喜出望外。
「華掌櫃大老遠的……有什麼指教嗎?日頭曬得很,請裡面說吧。」
杜氏心裡雖然覺得有異,但既然是女兒認識的人,也就客套的讓人進門,自己泡茶去了。
進了堂屋,華掌櫃打量這老宅子,看不出什麼百年熏陶的痕跡,但也沒有窮到揭不開鍋的樣子,聽說他們剛從房府分家出來,據說只分到這麼一座老宅子,幾乎與淨身出戶沒什麼分別。
令人訝異的是,女主人家烏黑頭髮在腦後盤得整齊,衣著只是一套水藍的斜襟衣裙,整個人卻是秀外慧中,看來不俗,難怪能把家裡整理拾掇得清雅悠然,到處可見巧思。
「您請喝茶吧。」杜氏上了茶又退下去,臨走前畢竟是不放心,悄悄吩咐了房荇,「有事,就喊娘一聲。」
房荇遞給母親安心的眼神,一直等到杜氏的身影進了內室,才出聲。「華掌櫃的,有話就請直說吧,我賣畫的事情我娘並不知曉,請掌櫃的不要聲張。」
「是是,我是來給姑娘送這個的。」他微愕後,從袖底掏出一張銀票,這麼大的事情居然不用知會父母,這家裡,到底是誰在當家作主?他好奇極了。「這是另外的兩千兩,是後謝。」
房荇眼裡無波,也不接,神情沒有半分喜悅。「為何?」那畫的價錢已經結清,無論他轉手賣給誰,居中賺了多少,都不干她的事了。
華掌櫃是見識過她的聰慧的,知道拐彎抹角沒有用,於是坦白告訴她買家準備將那幅趙孟俯的重江迭嶂圖權充太后壽禮,但希望禮能成雙的要求說了一遍,至於買家是誰,與皇家有什麼干係,他自然是守口如瓶。
房荇聽完,沒作聲,明淨淡泊的眼睛直直的看了華掌櫃的一會兒,好像把什麼都看明白了,她慢慢下了地,福了身子。「掌櫃的,請稍待,我去去就來。」說著轉身往內室去了。
她的個子坐在太師椅上腳還構不著地,語氣卻一派大器,華掌櫃的覺得,就連許多高門千金也沒有這小姑娘的從容氣度吧。
華掌櫃一杯清茶還未喝完,房荇說去去就來,真的去去就來,她重新坐上那對她來說還是太大的椅子,將懷裡的一個小匣子連同堆在她眼前的那張銀票,一起推回華掌櫃前面。
「姑娘這是做什麼?」那應該是他原先給的銀子吧,他一頭霧水,他一個大人,居然看不懂這小姑娘的心思,心裡不由得敲起了小鼓。
「趙孟俯的重江迭嶂圖只有一幅。」
「這我知道,我也不敢奢望能從姑娘這裡再拿到珍品,不瞞姑娘說,我來真的是因為買家出手大方,給了一萬兩白銀,這都是姑娘的功勞,我猜想姑娘家裡或許遭到什麼為難,要不然是不會把傳家寶拿出來賣的,兩千兩銀子說多不多,但救救急,肯定是能維持上一陣子的。」說起來可笑,就算希望微乎其微,抱著私心,他的確是希望能再從這小娘子身上得到什麼……
房荇沉默了一下,彎彎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她不想把人性想得太不堪,但是看在他又送錢來的分上……這掌櫃是個有良心的。「這銀子我不能拿,我本來以為,掌櫃的要是把畫賣給了尋常人家,倒也就算了,您怎麼就要送到太后老人家面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