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憶起聞人凌波是誰了!
難怪她一直沒想起這個人,他原來是個不應該存在的人。
她記得那年皇帝病重,繼位太子和幾個皇子之間暗影幢幢,京裡頭風聲鶴唳,有次明融之宴客,她身為正妻,自然是要負責招待事宜,男人們酒足飯飽,聊的無非就是國事和女人,他們說起幾位皇子如何如何,便說道,多年前十一皇子若非身受寒毒離京避禍,最後死於非命,這龍椅上面坐的人當如何如何又如何……但他們也知道皇家之事不可妄議,很快便轉移話題,聊到別的地方去了。
那時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對朝事完全不關心,心裡記掛的是如何把宴會辦妥,得到丈夫的讚美。
她十歲時被牽連的禍事,莫非,聞人凌波在那次遭綁的事件裡本是該死的?因為她的出現,因為她的插手,命運改變了?
但是,那些意圖要殺掉他的人為什麼派來的不是殺手,而只是收買了地痞流氓害他?
或許是欺他年幼,又身中寒毒,想說哪天要是追究起責任來,可以推卸得一乾二淨?
說到底,她關心的也不過寥寥數人,求的也只是家人平安,意外發生,聞人凌波的命運改變了,他被不經意撥弄了的命運,和她無關的吧……
舉凡種種,她幾乎想破頭,生命莫測,冥冥中有什麼是她能左右的,有什麼是不能的?
她想得頭要破掉,算了,該來的總是要來,就算以意料之外的方式發生,迎頭痛擊就是了!
這時馬車停了。
「荇兒,到家了。」房時見她睡了一路,本想抱她下去,其實這一喊也只是喊個意思意思,她要是沒醒,他肯定直接送她上床了。
「嗯啊……到家了?」她眼一睜,馬上跳下車,門外站著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的爹娘。
「爹娘!」她像乳燕歸林般撲過去,一頭扎進房老爹懷裡。
房時看著妹妹的背影,交織著爹娘的笑聲,他大步流星也走過去,加入。
這一夜,杜氏煮了一大桌的菜,豬肉燉白菘、雞肉燉蘑菇、剁椒魚頭、蒜薹炒臘肉、烙餅,還有房荇半路下車買的櫻桃作成的櫻桃肉,雖然不是醃漬的櫻桃,甜度差了點,但勝在新鮮,滿滿噹噹的一桌真是比年節還要豐富。
杜氏還在灶間忙著的時候,已經洗過臉,又在炭籠前烤了手的房荇把裝著七千兩銀票的匣子給了房老爹。
房子越這輩子不是沒見過比這數目更多的銀子,但是,這些錢是女兒帶回來的,女兒才十幾歲……真是青天霹靂。
閨女兒不在的這兩天,他把房時拷問了個徹底,這才明白閨女兒和兒子都在忙些什麼勾當,呃,說勾當太難聽……心裡那個糾結,好像刮過一陣名叫心酸的風,讓他抱著杜氏睡覺的時候,眼睛一直是濕的。
「爹,您不高興嗎?」房荇狗腿的捏肩槌背又端茶,小手忙個不停。
「是爹太沒用了,居然讓這麼小的你為家計奔波……我們家雖然沒有商人為賤的觀念,就算賣的是畫,但你是個女孩家,自己與人交涉,也不像話!」
「爹,別人的嘴巴我們管不著,隨他們愛怎麼說怎麼說去,可是,當我們肚子餓的時候,誰想過我們?就算為官,向來官商不分家,沒有銀子,這官也不能長久,女兒不偷不搶,憑自己的能力去賺錢,別人有臉來說我們的同時先摸摸自己的良心吧!要是他們沒良心,那我們就更不用在意他們要說什麼了。」
「你哪學來這些道理的?」女兒要是兒子就好了,要是兒子,可以栽培,可以教育……不不不,還是女兒好,要是沒有這貼心的小棉襖,誰來和他撒嬌,誰來讓他抹去一天煩憂,天天帶著笑容入睡?
「不都爹爹教的嗎?」
「胡說,我哪裡教你這些了?」
「爹教荇兒的是我們都是一家人,有樂同當,有難也要一起。」
「不錯不錯。」孺子可教。
「爹,我們是家人對吧,家人的「家」字的下面不是「豕」嗎?豕就是豬,爹是大豬,我是小豬,一起住在這個家裡頭,誰能多掙錢就多掙一點回來,我們這些大豬小豬才有飼料吃,才能過上舒心的日子,錢是誰掙的,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啊。」
房子越被女兒天真可愛的形容逗得一解愁懷,「什麼不好比喻,拿畜生來比……這些銀子都留著給你當嫁妝,得好好存起來!」
「爹,荇兒過了年也才十三,嫁妝什麼的,還早得很,家裡缺什麼,該怎麼用就怎麼用才是正理,爹不如問問鄉里那些叔伯們有沒有人會造地龍,田里的糧食也收了,他們眼前無事,雖然急迫些,多給些工錢,要是又管一頓飯吃,我想年前要是有短工可以打,一定有人願意的。」她也不去解釋嫁人那種遙不可及的事情,她掙錢絕對不是為了千方百計嫁漢吃飯,再說嫁人這條路她已經走過,不想重複那種愛上某人,渴求某人的過程。
愛或恨,都不要。
「胡說,一般的家庭,女娃兒一落地就該替她準備嫁妝的了,你卻什麼都沒有。」
「我不依了,爹是想快快把荇兒掃地出門,嗚嗚,爹不喜歡荇兒了。」她假裝甩手要走,蹲下去就要哭。
「哪是,瞧,誰把我閨女氣得!」她一攪和,房子越哪還記得剛剛說了什麼,這會兒生起的是閨女兒不知道會被哪個愣頭青搶走的危機意識,嫁女兒,哼,得等哪個小子讓他瞧順眼再說,如果還未出生,就在娘胎多待些年頭,別來同他搶閨女!
「不過我家丫丫說得有理,這地龍是非蓋不可,眼看都快臘月了,不趁著還有一個多月的晴天,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吃完飯就打探打探去,問問看有沒有會造地龍的人手。」他這粗心大意的,要不是女兒提醒,他們今年冬天可得怎麼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