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動作傳出帳外,令人圍觀,漸漸,圍觀的才子淑女沒了聲音。
她筆至中途,先以老辣的「沒骨花」畫法用尖細的線條勾出取景事物,只見春燕身姿矯健,落花滿地,嫩草圍石,神趣宛然,所繪花卉,畫法精工,設色艷麗,那落地的花瓣,傳神真實,春燕雙喙活靈活現,無懈可擊,花濤香海,與真的活物一無差別,最後以工筆寫實桃枝葉子脈絡……
但是,房荇突然在人群當中看見一張焦急的面孔,她霍然站起,險些碰翻了凳子,是今天,是今天吧?一直令她心神不寧的房時……她今天怎麼還敢來這裡?
她想起哥哥那時說出門去會友,回程時卻被急行的馬車輾過,血肉模糊,回天乏術……
四平是家裡的小廝,房荇看他機靈就交代了要他好好看著房時的事,他現在會出現在這裡,房時肯定是出門了……
第9章(2)
萼兒見房荇的臉色突然大變,還來不及問,只見主子丟下眼看即將完成的圖,拉起裙子,風捲殘雲的離開了會場,兩個丫鬟也顧不上几案的畫,前後腳追了過去。
「小姐,等等奴婢啊!」
眾人大驚,喧嘩聲四起,當今國子監最負名氣的衛博士和江東畫壇才子南聶分別走出圍觀的人群,兩人各據一方,默然看了那殘畫半晌,兩人都變了臉色。
這是一種前所未見的畫風,這種獨特的風貌前無古人,若她能完成此畫,將名動天下。
房荇抓住四平問了房時的去處,立刻行色匆忙的離開會場,從潯園門口到驪鳴山山腳要數十里路,她那三腳貓的輕功這時候別說用處不大,自己這小身板,體力能不能挨到那裡還是未知數。她那麼努力鍛煉自己,這身體,這年紀,這天分,缺一樣都不能……因此,她一見到門口不知道哪戶高門剛空下來的馬車,刷地,動手撕裂礙手礙腳的裙擺,飛身搶過馬匹便要走。
孰料,馬的替頭被人抓住。
「馬匹借我,事完立即奉還!」無端搶人家的馬,人家不肯那是自然。
「你會騎馬嗎?」仰望著她的人是因事晚到的明融之,他瞄瞄她破裂的裙擺,臉色驚疑。
「不用你管!」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對他的問話有反應,明融之見她神色急迫,一改之前看見的清冷,「別孩子氣了!這不是逞強就能辦的事,一不小心,會送命的!」語畢,竟翻身上馬,扯過房荇手裡的韁繩,「告訴我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
騎馬不是三兩天就能學會的技術,房荇這時已經無暇去糾結兩人之間的恩怨,只能硬邦邦的從口裡吐出地點。
希望,不,一定要趕上,一定!
「公子、小姐……您上哪去……哎……」明府小廝,不,還要添上萼兒和琴曲,幾人焦慮的看著他們策馬離去。
公子啊,小姐啊,您要去哪起碼也交代一聲,小的才好回話啊!
明明春風和煦,碧柳如絲,房荇卻心急如焚,心急欲飛,恨不得自己能長出翅膀來。
明融之什麼都沒問,以最快的速度飛速前進,他抄了一條近路,從山坳一處林子中穿過,繞過山坡和山道,比大路提前半個時辰到了她要去的酒樓。
不等明融之有所動作,甚至不等馬蹄停下,她就躍下馬背,鑽進酒樓。
是誰讓她如此心急?明融之看著酒樓裡,目光一閃,匆匆進去的房荇已經出來了,臉色蒼白但目光烏亮。「掌櫃的說他們已走了半個時辰,去遊湖。」
「你要尋的人是誰?」
「我哥。」她的聲音緊繃,竟有顫意。
明融之沒有再問,拉住她上馬,撥馬疾馳,胯下之馬,快如颶風。「京郊最近的只有一座碧落湖。」無論春夏,碧落湖畫舫小舟,數不清賞春的人,也是文人士子最愛去的處所。
他們到的時候,還顧不上喘口氣,房荇極目眺望,心裡發涼,似乎京裡一半的人去了驪鳴山,另外一半都擠到這裡來了,去哪找人?
她如大雁飛撲下來,站在湖岸,目光亮得驚人的看著那些看似詩情畫意的人群,花紅柳綠,紅男綠女,這要去哪裡找房時?
「你別急,碼頭的老船夫說有一群士子,據說都是春闈的應考生,考完試來散心,可因為今天遊人如織,他們租不到中意的船隻,只好與他人共乘,上了最大的那條畫舫,就湖不遠那一艘。」為她奔走的明融之已經去打聽回來。
最大的一艘畫舫……
她眼光方鎖住那畫舫的羊角燈,畫舫上的絲竹管弦突然一頓,傳出眾人嘩然的驚叫聲,叫囂著有人落水了!
在明融之眼中的房荇看似非常怕水,然而,她只是青白著臉,腳步卻毫不遲疑的往湖邊走。
他一把捉住她。「那掉進湖裡的人不見得是令兄。」
她白著臉,唇抖著,已有哭聲。「我不敢賭,如果賭輸了怎麼辦?」
「船上那麼多人,你要相信會有人去救的。」
她的拳頭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像是下定很大的決心,她甩頭,往前狂奔,接著一頭栽進湖裡,只留下水花。
只有房荇自己知道前世那被沉塘的記憶帶來多大的陰影,重活之後,她潛意識裡怕水,即使平常行走的道路,只要靠近水,她一定繞道走……她明知道落水的人不見得是房時,但是,她膽子小,小的不敢去賭這個可能,她寧可冒險,就讓她冒一次險,或許這樣太愚蠢……老天爺,請禰幫幫我!
明融之心思翻湧,就這樣莽撞的跳下去救人,她識水性嗎?這不是找死嗎!
她,一個讓人怎麼看都看不清的女子。
也罷,他決定不再多想,也扭頭跳了下去。
他們兩人的舉動嚇壞岸邊的人,紛紛急著喊救人,亂糟糟跑動的人們想叫識水性的船夫幫忙,偏偏今日生意好,所有船夫都跟船去了,岸上頓時亂成一鍋粥。
水聲悠悠,房荇墜入了一片黑暗,四周安靜又喧囂,她混沌的彷彿什麼都看不清,眼前許多畫面有如浮光掠影,房荇沒有時間去怕,沒有時間去想,她唯一希望的就是那落水的人不是哥哥,她寧可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