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照諾言,給了李掌櫃四成,還給了鋪子裡的師傅和夥計豐厚的分紅,每個人都拿到叫人手軟的銀子。
她這一舉動,掃除了聚珍堂多年的鬱悶之氣,每個人都振奮起來,士氣如虹了。
而她有了這筆銀子,自信也足了,當著一干下人的面前宣佈要給阿茂工錢。
「先暫定一個月的月錢五兩,日後阿茂如果表現突出,月錢也會跟著調整。」
這一番話在下人圈裡激起偌大的漣漪,連胡二和妻子都是一臉的不敢置信,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反倒是當事者阿茂一臉傻笑,還回問徐瓊道:「五兩銀子很多嗎?」
胡二媳婦拉著他的手道:「五兩銀子可比爹娘的月錢都還要多許多,太多了。」
阿茂笑得天真無邪,「貞娘,阿茂會賺錢,阿茂可以養家了,以後娘不會背著阿茂偷偷哭了吧?爹也不會一個人喝悶酒了。」
「嗯嗯嗯,你趕緊先向大姑娘叩頭謝恩吧。」胡二可從來沒想過自己這傻兒子能替自己賺回一分錢。五兩銀子,是五兩銀子啊!不是五分錢。他的孩子不傻,真的不傻。滿懷辛酸感慨,老淚一個沒忍住,除了拚命壓著阿茂的頭讓他向徐瓊磕頭,胡二什麼都說不出來。
「磕頭就不必了,這是阿茂應得的。」徐瓊揮了揮手,「這段時日,大家都辛苦了,晚上讓廚房加幾個菜,大家吃好喝好,明天依舊要堅守自己的位置,做好自己的活兒,我不會虧待大家的。」
她的話立刻得到滿院子的歡呼回應,眼角餘光看見了垂首立在一旁的貞娘眼中充滿無限感激。
這回,是真正收服她的心了吧。
徐瓊也微微笑了。
婺州就算入冬了也不見飛雪落泥,只是微冷的風把園子裡的草木吹得七零八落。
天氣變冷,鍾螽的老腰開始酸疼,乾脆讓徐瓊放了假,不料她卻被馮嬤嬤逮進房裡刺繡。
如此天氣,做什麼都比在繡繃上飛針走線來得好,做針線真的需要天分,馮嬤嬤怎麼就不懂因材施教呢?
她又戳了一針。
「大姑娘,出大事了。」春娥想著身上的寒氣不是太重,心裡也急,跺了兩腳便進了繡房,房裡因為燒著爐火,乍冷還寒,徐瓊沒怎麼樣,倒是春娥打了個噴嚏。
「這是怎麼了,急急忙忙的?」徐瓊把芍葯的葉子漸層色補上最後一針,抬起了頭問。
「小姐,常州那兒傳出洪姨娘有身孕的消息,據說還是個男胎。」
常州和婺州兩處宅子並不是互不通氣的,再怎麼樣徐明珠在公務之餘對女兒還是十分關心,徐瓊透過赴任的父親派來的下人,多少知道洪姨娘和庶妹在知府後衙過得有多滋潤。
但是她從來不說什麼,像這時候,她坐著聽春娥把話說完,臉上毫無表情,甚至連個頷首或皺眉的動作都沒有,這讓春娥很擔心,難道大姑娘被她的消息嚇壞了?
「我們只要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顧好,別人的事,咱們管不著。」
「什麼叫別人的事?大姑娘,難道您就沒想過,那個洪姨娘要是因為這樣被扶正,那您將來的日子可怎麼辦呀?」春娥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轉不過來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阻止洪姨娘爬上繼室的位置,還是要指責父親忘記糟糠之義、阻止他要子嗣傳承香火的想法?」
父親不是個對自己的仕途沒有想法的人,於大處,他愛民如子、清政廉潔,只要不在小事上不知輕重,讓人抓住小辮子,想再往更高的位置真不是難事。
她犯得著為了一件還未成為事實的事情心煩嗎?
春娥這一聽就收了聲,「奴婢不敢。」
「往後行事要穩著點,別喳喳呼呼的,讓人看輕了。」這丫頭的優點就是筆直的一條筋,缺點也是如此。
「那……」春娥吐了吐舌頭,猶自掙扎。
「春娥,你聽過「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這幾句話嗎?」徐瓊沒有生氣,而是循循善誘。
春娥搖頭。
大姑娘明明還小她兩歲,年紀那麼小,眼神卻是自信又篤定,像是沉澱了許多歲月的老者。她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很荒謬,也許這就是有讀書的大姑娘和她這個只認得幾個字的奴婢的差別吧。
氣質啊,這種東西,她這一輩子大概都不會有了。
「這些話的意思是告訴我們,善於用兵作戰的人總是要先創造對自己有利的局勢,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洪姨娘如何、我爹又是如何,身為晚輩的我都無法置喙,甚至指手畫腳,我只能想辦法讓自己不處於劣勢,你明白嗎?」
一個失去母親的孤女,對於父親會不會再娶、娶回來的新婦是什麼人,她都不在意,專注於那些自己無能為力的事物,不如把重心放在自己能做的事情上。
譬如制瓷,譬如生意,有人曾告訴過她,經商之道就是一步先、步步先。
在這個年紀才十幾歲就被視為成人的時代,十歲的她必須開始替自己的未來鋪路,而且要躲在幕後,低調地不出風頭。她不要名聲,動用自己多出了一輩子的智慧,只為了趨吉避凶,難道還做不到嗎?
「奴婢明白大姑娘話裡的意思,您是不想處處受人掣肘。」春娥慢慢釐清徐瓊的話,眼睛驀然明亮,「您造了窯,又做那些瓷器,不只是為了夫人留下來的鋪子,也是為了想讓自己站穩腳步,對吧?」
徐瓊對她嫣然一笑,點了點她的小腦袋。
果然聰明了,只要肯稍微花點腦筋,這丫頭的確不差啊。
「還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拉長著聲音,已經把徐府當自己府邸出入的萬玄,背著手踏進徐瓊的繡房。
「又是你,是誰讓你進我家大姑娘的繡房的?」春娥像護著小雞的母雞,蹦地跳出來攔住他的去路。
跟在他後面的貞娘面有愧色,「大姑娘,奴婢攔不住萬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