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這是要起程回常州去了?」見父親刮乾淨了鬍子,一身出門的打扮,她想想也該是時間了。
同是夫妻一場,若褚氏有知,丈夫對她這般仁至義盡,應該沒什麼遺憾了。
「爹本想帶著你一塊回去,但你這身子還沒好全,禁不起折騰,所以我讓洪姨娘留下來照顧你,等你身子痊癒了再回常州。」
「姨娘就不必留下來了,爹爹身邊需要人照顧,我身邊有奶娘,外祖家也近,表哥和咱們也親近,真要有事,知會一聲就是了。公事上,女兒幫不上爹爹的忙,總不好讓爹爹下衙回家連口熱湯飯都吃不上,您還是把姨娘和妹妹都帶去吧。」
洪姨娘是褚氏的婢女,卻趁徐明珠酒醉時爬上他的床,珠胎暗結,當時褚氏極為憤怒,卻也容忍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活,沒有趕盡殺絕,這些年來,雖然沒給過好臉色,但生活用度一樣不缺,而洪姨娘生活在嫡妻的陰影下,一向活得窩囊、謹小慎微。
可是,實際上呢?
徐瓊明白人心不可測的道理,沒有誰會願意活得這麼低聲下氣、卑躬屈膝,被嫡妻踩在腳底。
如今母親去了,身邊沒有兄弟,勢孤力單的自己往後會發生什麼事情,誰都不知道。
也許她把人心想得太壞,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家雖是人口簡單,但是人心的兇惡在於不滿足和不甘願,而這兩種情緒常常會激發出人性中最卑劣的算計和凶險,內院的鬥爭之所以不見硝煙卻殺人於無形,起因多半如此。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她是女子,也不想給別人有可乘之機,讓自己處於被動。
不要問她小小年紀為何會瞭解什麼叫人心難測,誰又敢直言,一個十歲孩子就該蠢笨如豬?況且她的心智年齡遠不止十歲。
她心如明鏡。
母親的死,她是心存懷疑的。
母親的身體一向健朗,連個噴嚏都少有,獲知懷孕之後更是小心翼翼,問遍大夫關於孕婦應該注意的事項,可見母親知道這孩子對父親的意義,所以凡事皆謹慎小心,何況她的身邊隨時都有僕婦婆子丫鬟侍候,就算真的不小心跌跤,得要跌了多大一跤才會導致已經穩定的胎兒保不住,還造成一屍兩命的結果?
她不是有被害妄想的人,但是這件事在在透著疑竇。
她做了褚氏六年的女兒,享盡嬌嬌女的寵愛,身為一個女兒,她該有的能有的都有了,若是沒有的,爹娘也會想辦法為她尋來,她在他們的懷裡撒潑打滾、鑽來鑽去裝傻賣萌,他們給了她沒有遺憾的豐富童年。
她能擁有這些都是因為有母親在的關係,如今母親沒有了,往後她只能靠自己,但即便如此,無論如何,她都會還母親一個公道,尋出真相。
她無力地闔上疲憊的眼,就算、就算最後的結果是母親真的命該如此,她也要有一個能說服自己的說法。
「你這是……」徐明珠沒想到女兒這麼明理,莫非這孩子喪母過後,一夕間就長大曉事了?
「女兒需要養病,哪裡也不能去,就留在婺州守孝吧。」父母過世,子女得守重孝三年,雖沒有規定得在哪裡守,順理成章留下來也不會有人說話。
或許有人會認為,她沒了母親,父親可是她唯一的庇蔭,她該做的是牢牢抱住父親這棵大樹,而不是留在這裡。
父親對她的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很抱歉,她沒那麼天真。
父親還不到三十歲,年輕得不可思議,而男人對女人從來就沒有所謂的貞節。
也許半年、也許一年,父親畢竟為官,容不得他不再娶,不論以後入門的是新婦還是將洪姨娘扶正,都不是她能左右的。
與其糟心地看著那些事情發生,不如先替自己找好退路,仔細想想自己的下一步該怎麼走。
天道無常,她何嘗不是?來到這個名叫徐瓊的女子身體裡,享受不到十年的母愛,美滿的家庭就這樣破碎了。
徐明珠倒是不高興了,「你年紀小小要自己住,這不像話,我不答應,要守孝要盡孝,沒有人攔你,但離了父母,你如何活下去?」
徐瓊的眼睛瞬間紅了,豆大的眼淚簡直像斷了絲線的珍珠似地往下掉,她捏著薄被,神情委屈,「爹,女兒想娘……」
徐明珠抿唇不語了,從來不曾因為不順心就掉金豆子的女兒居然被他罵哭了,還怯生生地說想娘了,這是他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孩子,他的心瞬間軟成一片。
怎麼說她都還只是個十歲的小丫頭,瞧她燒得紅通通的小臉蛋,他這個爹是怎麼當的?
他緩了臉色,柔聲道:「乖瓊兒不哭了,爹不讓你留下來是不放心你,但是如果你堅持的話,」他的語氣大有破釜沉舟之勢,「爹原本想將用不著的下人都打發掉的,既然你想留下來,人也用不著遣走了,都留著用吧。」
徐瓊拭了淚,但鼻子仍紅得很可愛,「爹,您還是把人打發了吧,家裡就我一個主子,用不著多少下人。」
其實她明白,父親雖然為官,並沒有太多私產,家裡的開銷用度都靠母親打點,母親是商家女,因為仰慕父親的才華風度,帶了大批的嫁妝嫁進徐府,婚後第二年,父親由科舉入仕,被外派到婺州,母親便跟了過來,家中的一應開支與父親仕途往來的應酬開銷都由母親一手操辦,沒讓父親費過半點心。
不當家不知家計艱難,當了這幾日的家,徐明珠終於嘗到箇中滋味。
家中失去了女主人,且不說洪姨娘攜女兒一起去常州能帶的下人有限,大批留在婺州的僕婦留著也只是浪費糧食,徐明珠自然認為能打發就打發了。
眼看說服不了女兒,他也心知自己這一回去也不得閒,內院交給誰看管他都不放心,兩難之餘只得退讓,「你要多少人,把名單給我,我把人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