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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黑夜

第 38 頁

 

  這個人間就是地獄,但人們相信自己擁有善果才能轉世為人,不覺得好笑嗎?他們聯手讓整個世界變成一座活地獄,把弱者推下油鍋,推上刀山,自己在酒池肉林裡狂歡。我們應該改變這一切。

  「你要做什麼?」張萸還是覺得好睏。

  他們喜歡自欺欺人,我們就讓他們認清現實,讓他們活在他們想像中的地獄裡。

  「我不要。」感覺好麻煩。

  你不想報復他們嗎?

  「……我想做別的事,想去找師兄,學好術法武功跟他一起闖蕩江湖,想去看看他說過的白色山脈,想去看他說很壯觀的雲海……」她眼睛已經瞇起,嘴角噙笑像做著白日夢,「我想養寵物,想認識不同的人,想……

  想遇見一個很愛很愛我的男人。」嘻嘻,她還偷擦口水。

  你和那些偽善者沒兩樣!那聲音惱羞成怒。

  張萸頓了頓,她似是想起什麼,專心地看著前方——不是看著這虛假的幻夢,而是定定地看著某個點。

  「你知道黑夜為何會有星星嗎?你知道在遙遠的西域,有一大片的土地都是黃沙,寸草不生,但偶爾會出現一片綠洲,在荒漠中孕育出生命,生產出甜得不可思議的水果。」張萸眼神一轉,抱著瘦小的身子坐在原地,彷彿陷入回憶之中,「你知道那天之後我遇到什麼事嗎?」師兄一件衣服補丁又再補丁,捨不得買件新衣,省吃儉用,就怕她不夠花用。那粗漢子以為一個小女孩,既然會自己照顧自己,只要給她錢就能過日子。

  那天師兄才離開,她的錢被欺陵她的村民搶走了,她回家哭了一晚。

  「我肚子好餓,給我送來食物的,是被村子裡的人罵瘋婆子的老婆婆,我聽過她的親戚叫她阿妙,阿妙婆婆常常把她撿來的食物分給我,卻不准我去找她玩,因為村子裡的人也會把我當瘋子。

  「那時我只是個孩子,術法跟武功都不行,只能摘些花跟水果回送給她。那是我第一次明白,我太弱小了,連想對一個人好,能力也有限,阿妙婆婆死的時候,我是第一個發現她的,她的屍體都爛了,沒人敢去收屍。

  「再也沒有人偷偷把她的食物給我,我卻在那時才開始學怎麼替鬼魂超渡,阿妙婆婆的鬼魂也不催我,就慢慢等我學會,替她超渡……

  「你知道我遇過一隻奇怪的兔子,帶著我上山采山莓,采各種野果和野菇,當我摘了不能吃的野菇時,那兔子就會跳起來咬我一口,好像在教導我一樣;我還遇過陰間的朋友,替我教訓偷我錢的村人,因為師兄在外面幫助過很多人,他們替師兄送信給我時,看到我被欺負,也會生氣。

  「我遇過一個穿著異族服飾的女鬼,她暗戀我師兄呢,所以特地來看看我,告訴我很多我聽都沒聽過的事,教我有什麼毛病可以用什麼草藥醫治,所以我好想去她的國家看看;我還遇過武功高強卻不小心喝太多酒,失足摔死在斷崖下的鬼魂——武林高手摔不死這可是騙人的,因為摔死了當然沒人知道,不過他武功是真的很厲害,你不信的話,跟我打過就知道。

  「我也遇過客死異鄉,連替自己買副棺村都沒錢的窮書生鬼魂,那是我第一次自己替村人收鬼,但是我發現他只是因為被葬在土狗窩附近,不得安寧,所以我找個好地方把他埋了,他還特地留下來教我識字來答謝我……可是他太嚴格了,我覺得好煩啊,就把他超渡了,他去投胎前還沒忘叫我背書哩,我才不要。」張萸哈哈笑。

  「還有一次我打傷了同村子裡的大頭,大頭的娘因為大頭的傷哭了一整晚;但是那天晚上我替自己包紮傷口時,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如果我娘還在,她會不會也替我掉淚?可惜我只能自己躲起來哭,所以我決定在找到人疼之前絕對不要做傻事。」張萸說到這,默默想到書獃的臉,這一刻,她卻清楚的記得他說「別怕,我來了」時,眼睛好紅啊。

  她莽撞的舉動,最虧欠的就是書獃了。

  「其實,這世間難得有人會替你掉眼淚,你也會捨不得他傷心的。雖然以前我不明白這一點,可是我還是希望有一天當我再遇到阿妙婆婆那樣的人時,我是個更好的人,能夠做得更多,我不是想當好人,我只是明白,站在施捨的高度付出同情心的人也許很多,真正有同理心的人卻很少,一旦不符期待與立場就會被打回原形,我不稀罕也不需要。

  「我只是想為把芬芳送給我的花朵施肥和澆水而已,因為美麗的東西,美麗的景色,和對你好的人一樣,都是有限的,錯過了也許就不再來,我希望至少遇見他們的時候,可以把我的心留很多很多位置給他們。」

  又沉默了好一會兒,張萸才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有那麼多恨,可能我跟那些不願意有同理心的人一樣只會叫你不要恨。希望你的心還有空的位置,人間是地獄也沒關係,那就在地獄種一朵花吧。」

  一團黑霧在她面前緩緩成形,張萸看不出那是個男人或女人,只感覺到黑影向她逼近。我在地獄裡種了很多的花,吃人花。對不起,我沒你那麼好運,你那麼喜歡在地獄種花,我知道有個地方很適合你,我可以送你下去……那黑影掐住了她。

  但在黑霧碰觸張萸的同時,卻起了變化,黑霧的前端變得雪白,並且以無法抗拒的力道,被吸入了張萸體內,連張萸自己都不明所以。

  黑霧的力量徹底消失了。張萸不明白為什麼她那麼肯定,只知道她已經不再陷於幻夢之中。但她的靈魂仍在一片虛無中飄蕩,不知今夕是何夕,不分東西南北。

  直到恍恍惚惚、飄飄蕩蕩的她,來到一條河邊。

  河有多大不清楚,因為它寬闊的對岸與盡頭隱沒在濃霧深處,但在河畔,有一座玉色的石頭吸引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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