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見女兒那雙美麗的大眼瞅著自己看,又說得頭頭是道,壓根找不出反駁的理由——而且,女兒遭此大難,嚇壞了她這個當娘的,對女兒的要求哪有不應的道理,更何況這女兒本來也是個主意大的,拘在家是不得已,可她有些為難。「不然娘陪你去莊子上住個十天半個月,鄉下空氣說什麼也比京城好,那些魚啊蝦的又新鮮,吃了對身子好。」
女兒要出門,自然得由她帶著,可是……
「娘,」於露白把頭擱在邱氏肩膀上,雙臂摟著她的腰,感受母親身上熟悉的香氣,閉上眼,一字一句的說道:「這府上事多,您每日要幫著伯母理事,哪走得開?何況嫂子有喜了,還需要您照看。」
嫂子蕭氏和大哥成親兩年才傳出有喜,無論將來生下來的是男是女,都是三房第一個孫子,對爹娘來說是大事。
「那你得把人手帶齊了,到了莊子記得讓人送信回來報平安。」女兒和孫子擺在天秤上,邱氏為難得很。
「這些事女兒明白。」
邱氏摸了摸女兒削瘦的臉頰,她怎麼想得到女兒執意要出門,哪裡是為了散心,根本是要離家出走。
不是自己想陽奉陰違,娘,原諒女兒任性,莊子她是不去的,她只想一個人靜靜。
於露白回到自己的院子換了一身騎馬裝,天水碧的束身衣裳,這服色在天光下看著水光瀲灩,紮了個男子的髮髻,戴上青色帕頭,腳上蹬著小馬靴,英氣逼人。
這一個瘦柳條般的少年郎啊,兩個丫鬟看得目不轉睛,她們的姑娘這一打扮,俊美無比,風華內秀,無論她們已經看過多少遍,還是很容易就心蕩神馳,面紅耳赤。
「好生顧著院子。」
微芒回過神來,「姑娘不讓我們姊妹跟著?」
於露白逕自從牆上拿下從不離身的寶劍,那劍柄摩挲得發亮,可見是心愛之物,她不知往哪裡的掣鈕按了下,刷地一下,那劍如靈蛇般自動往她的腰際盤去,既是防身武器,又是腰帶。
她接著拿起整理好的包袱往肩上一背,離開內室,步出了院門。
「姑娘,夫人吩咐我們得隨侍您左右的。」弄潮比微芒敢說話多了,眼看著主子一點也沒有要捎帶上她們的意思,這哪成,要讓夫人發現,她們可沒有好果子吃。
於露白看了她一眼,「我已經不是小孩了。」
她那一眼比任何言詞都有用,兩個丫鬟杵在原地,一步也不敢逾越。
主母的吩咐是一回事,但她們可是姑娘屋裡服侍的人,姑娘才是她們的正經主子,兩相取捨,該聽誰的話已經很明白。
她們這位姑娘其實是個要求不多的主子,又甚少在家,對晴川閣的一干下人尤其寬容,幾房裡服侍主子的姊妹們無不羨慕,都說她們命好,能在么姑娘身邊,但這不代表姑娘是個軟弱沒脾氣的,對於堅持決定要做的事,她從來說一不二,雷厲風行。
這回看起來也是如此。
微芒和弄潮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姑娘走掉,她們得把皮繃緊一點了,待會兒到了夫人面前少不了得挨頓罵,但無論如何她們都得受著。
於露白在門上見到了自己的大白馬,但拉著韁繩的人不是馬廄的小廝,是二房的堂哥於露朗,按排行,她得喊他三哥。
二房的幾個堂哥中,就數她和於露朗最親近,雖然年紀上相差頗大,他卻喜歡帶著她玩耍,比起那從小不知為什麼就是個財迷的自家小哥,感覺上她還比較像三哥的妹子。
當然這話要讓於露行聽見,不跟她置氣翻臉才怪!
她這堂哥什麼都好,就是身子骨差了點,瞧他這會兒與平常無異,還是一副淡淡的模樣,身穿銀色儒衫,寬襴邊暗繡竹紋,瞧著溫潤無鋒,翩翩公子哥一個,可滿身光華氣度卻掩飾不住。
「就知道你要單槍匹馬出門。」
像他們這樣的門第,哪個閨閣千金出門不講究排場和氣派,他這隔房的妹子就是與眾不同,隻身單騎,哪裡都能去,這樣的女中豪傑,將來不知哪家的公子有福氣能把她娶回去?
「謝謝朗哥哥替白兒在祖父面前說了好話。」方才在正氣堂這位三哥雖然半句話都沒有說,但要不是二伯父和堂哥替她撐腰,想必頑固的祖父是不可能這麼容易鬆口放她出門的。
向來,她想做什麼,三哥總會無條件支持她,這才是最令人感動的。
「說好了,可不許在外頭遊蕩太久,我一個人可頂不住爺爺和三叔父的壓力。」
於露白露出這些日子以來久違了的真心微笑。「妹妹會盡量。」
「這三哥的一點意思,出門在外,什麼都能將就,就是別苦了自己。」他遞過來一個鼓鼓的荷包。
於露白看了那荷包一眼,「你知道我不缺銀子的。」
「我知道這錢你沒放在眼底,可總歸是我一份心意,你也知道三哥不若你小哥那個小氣財神手頭闊綽,拿得出手的只有這些,你就收下吧。」
於露朗不是謙虛,而是國公府一切用度都有定例,雖說吃穿不愁,但額外的支出,要是沒有旁的財路,手邊真的沒有多少閒錢。
但於露白不同,叔父嬸娘對她的寵愛不說,她是本朝擁有最高封號的大將軍,每年俸祿三萬石米,四萬銀兩及各種賞賜,除卻祖父,國公府裡沒有人比她有錢。
於露白欲言又止,他伸出溫潤修長的手掌將荷包和韁繩一併放到她手中。「得,什麼都別說,你拿著就是了。」
「多謝三哥。」於露白見他心意已決,也不扭捏,爽朗的道謝收下,將荷包收進自己的行囊裡,飛身上馬。
「白姐兒,別怪三哥囉唆,在家萬事有人照顧不是很好,為什麼非得離家遠遠的呢?」於露朗遲疑了半晌,還是把心裡的疑問,也是於府許多人的疑問問了出來。
燦燦的日陽框著於露白的背,她看著遠方,寡淡雋秀的嗓音順著風勢灌進於露朗的耳朵。「家裡很溫暖,家人待我都好得不能再好了,但是我想冷靜冷靜,像擦肩而過的人們那樣,不認識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