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這種事不會止於智者,只會渲染於好事者口中,最好的對付方法,就是關起門來不聽不說,便是聽見也拿它當小說範本,千萬別把自己的心往上扣。
這點五福做得不錯,但是她可以不理會謠言,卻無法不理會層出不窮的手段。
飯食裡不斷出現「加菜」狀況,燭火裡有異味,連送到明院的布料裡都有不明白色粉末,這讓五福煩不勝煩,索性伸手向他要銀子,從此明院裡有了小灶,由果果負責買菜掌廚,一切吃食均不過外人手。
而前頭送來的東西一概不收,布料木炭如此,燕窩鮑魚也比照辦理,關起門明院自成格局,與前頭的人事均不相干,皇子妃管中饋管不到五福頭上。
好處是少了麻煩,壞處是可以活動的空間變小,為彌補這點,他時不時領著五福和幾個丫頭出門,然這一切看在李氏、耿氏眼裡,更加憤慨。
而果果本就是個好吃的,她那手廚藝還是五福親自調教出來,所以明院上下有了口福,糖果、甜食、飯菜樣樣豐富,天天進補幾個丫頭圓了一圈,獨獨五福越見清減。
人人都以為她為了討好四爺,刻意清減,誰曉得,她就是個心裡不能裝事兒的,她明明愛當好人,偏偏四爺要她演妖妃,時不時與人嘴巴磕絆,良心大傷,所以白日吃不香,夜裡又運動得厲害,不瘦都難。
不過天底下的事都有兩個面,瘦下來的她五官更見清麗美妙,竟隱隱有超越耿氏之勢。
「怎麼這時候做菜?」熙風問。
碧絲看見熙風,連忙擦乾手道:「宮裡來了人,皇子妃讓主子過去清院,已經一個多時辰,奴婢怕主子餓,先備下幾道菜。」
宮裡來了人?誰的人?皇后、玥貴妃?
搖頭,不會是玥貴妃,褚老太爺不是個善與之輩,他早該嗅出異樣氛圍,消息傳進宮裡,玥貴妃自顧不暇,應該沒空為自己分心。
所以是皇后娘娘?她又想搞什麼?
「誰跟在主子身邊?」
「羽黃和嫣紅都跟著,主子吩咐過,假如情況不對,嫣紅會讓塗管事去找四爺回府。」
他並沒有接到塗管事的消息,換言之,五福還可以控制狀況。
「紫裳呢?」
「小姐讓她出去辦事。」
紫裳不在?眉心微攏,他轉身大步流星往清院走去。
一路行來,明知狀況無礙,他還是忍不住懼怕,對,光是想像五福吃虧,他便沉不住氣。
臉緊繃,從他身邊經過的下人看見向來溫文可親的主子換上一張臉,皆噤聲往旁躲去。
沒事的,他告訴自己,福兒擅長忖度時勢,她能屈能伸絕不會令自己吃虧,絕對不會傻得去和宮裡人對峙,她不是最崇尚明哲保身的嗎?
他一面走、一面自我勸慰,只是接連說過幾十次「沒事的」,心跳還是忍不住激狂。
他擔心她,更正確的說法是,他早已經把她放在心底。
他對她的喜歡,已經不是一點點,而是多到心滿、心溢、心膨脹。
他愛她、他想她、他不願意與她分離片刻,他不是個善情的男人,自從知道母親死亡的真相後,他甚至不再對任何人用情,就算師父的認真對待,他也花了整整五年才對人性重拾信心。
而福兒,卻只花短短幾日便走入他的心。
他不知道這樣一個圓圓胖胖的女孩子有什麼本事,竟能輕易擊破他的防備,是她乾淨透亮的眼神?是她乾淨純善的心靈?還是她說話時不自覺露出的真誠?
他不確定,他只曉得在她身旁,自己才能卸下心防,只有她在的地方,他才不需要時刻戒備、不需要不斷謀算。
他喜歡這樣的放鬆感覺。
曾經,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不會有這樣的心境,因為他決定要走的路如同一條修羅道,魑魅魍魎遍地橫行,隻身蹚過煉獄火,不是燒成灰燼便是百煉成鋼,這樣的他,無血無情,只是一顆心比鋼硬。
但她來了,把他的心化成繞指柔。
第10章(2)
床榻邊,她對他說:「沒有人規定,為帝為王者都必須疑神疑鬼提防臣下,就像不是所有主子都必須以威勢懾服奴才,通往目的的道路不會只有一條。」
她說:「皇上是皇上,四爺是四爺,不是生為父子就會有相同的性格。」
她說:「四爺看起來似是個無心人,其實是最最有情的,否則不會把天下萬民看得那樣重。」
她說:「四爺對皇上感情很複雜啊,又愛又恨、矛盾得無法解釋,但感情本就是無法解釋的事,四爺何不順從心意去做,別在裡面摻雜理智?」
他信了她,反芻所有她講過的話,頓時她為他開啟一扇窗,讓他看見另一番全然不同的大千世界。
他喜歡聽她的故事、她的大道理,他發現這個一心一意要關起門過小日子的女子,腦袋比他想像的更聰明,他們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天,只要兩人在一起,氣氛再融洽不過。
而這種氣氛,能讓他放下所有不悅與疲憊。她對他而言,不只是合作的夥伴,而是要牽手走過一生的女子,他要保她一世平安,保她一世快樂,所以他會為她竭盡全力。
當人生的目標不再只是為了復仇,還為著護持一個女人的幸福時,努力變得有意義並且令人開心。
加快腳步,他飛奔至清院,卻驚見嫣紅、羽黃被幾個粗壯的嬤嬤捆綁在門口時,心頭一陣狂怒。
他恨恨瞪了嬤嬤一眼,道:「把人解開。」
他丟下四個字,熙風轉頭對嫣紅、羽黃道:「跟我進屋。」
字很簡短,但命令很清楚,嬤嬤們雖有猶豫卻不是傻的,怎麼說四爺都是府裡最大的,誰敢違抗四爺命令?
她們別身幫丫頭解開繩索,熙風沒等她們鬆綁,便一把推開門闖進去。
李氏、耿氏高座,手裡捧著杯盞,儀態安閒地看著五福。
五福跪在地上,不知已經跪了多久,兩條腿隱隱抖著,她的衣服有些狼狽,幾縷髮絲垂在頰側,兩個嬤嬤一左一右站在五福身邊,左邊那個死命掐著五福的手臂,她吃疼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也不敢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