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就沒了,還談什麼將來。
「二……二少夫人,我聽你的。」一名廚房幫傭的小女兒大聲的喊著,好像跟著二少夫人就沒那麼害怕了。
有一人出聲,其它人也跟著表態。
「二少夫人,聽你的,你怎麼說我們怎麼做。」二少夫人看起來好鎮靜,就是做大事的人。
「是的,二少夫人,我們都聽從你的安排。」
蘇輕憐動也沒動地輕輕一睞目,全場靜默無聲。
「好,聽我的分派,怕就人多一點聚在一起,下人們在偏廳,男的一邊,女的一邊,架爐升火煮湯燒菜,死也要當個飽死鬼,你們幾個去把府裡的主子請到正廳。」
婢僕在側廳,主子在正廳,涇渭分明。
當齊府的大小主子被請來時,其實他們都有些六神無主、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臉上有著倉皇,面容憔悴,眼神不安的捉緊身邊人的手。
方氏是一手捉著一個,渾身發顫的不敢放開,齊正雲、齊無雙被她捉得手疼,一看大廳人多就將她的手甩開。
周姨娘是跟兒子齊正英在一起,兩人身後是他的一妻一妾田氏和方玉蟬,顯然她們嚇壞了,魂不附體。
金姨娘不離一雙兒女左右,像母雞護小雞般。
走得慢的齊曉芙則紅著眼眶,拉著陳姨娘,寸步不離。
「二嫂,我們會不會死?」
蘇輕憐笑著撫摸齊無雙的頭,「不會。」
「真的嗎?」
「真的。」
「二嫂沒騙我?」
「騙你有糖吃嗎?」多活一世的她從未這般天真過。
齊無雙搖頭。
「那就對了,二嫂沒騙你。來,我們吃飯了,吃飽了才好跑給洪水追,腿腳沒力要怎麼跑。」
人多了果然就不害怕了,看到認識的人就在身邊,說說笑笑的,似乎就算死也不可怕了。
至少有人作伴,不是一人孤伶伶的死去。
吃到香軟的白米飯,喝到熱熱的大骨湯,人的身子也變得暖和了,先前的驚慌、不安、恐懼一下子全不見了,感覺好溫暖、好窩心,即使面對洪水猛獸也不懼不驚。
這是蘇輕憐頭一回受到眾人發自內心的認同,二少夫人的冷靜和沉著受到齊府下人一致推崇,覺得她處變不驚的氣度很有大家風範,不愧是官家千金,具有成為當家主母的資質。
「二嫂,他們很可憐。」
「哪裡可憐了?」
「他們沒飯吃又衣衫襤褸。」
「那無雙想怎麼做?」
齊無雙偏頭想了一下,「給他們飯吃。」
在大水封城的第五日,連日來的大雨終於停了,天邊出現一道七彩霓虹,又過了三日洪水才退盡。
洪水一退,齊向遠和齊正籐連忙出城運糧,不管路面有多麼泥濘難走。因為他們知道,不趁著這個時候把米糧運回城,等城外的百姓吃光了手上的食糧,一飢餓便會行搶。
人一餓,暴動就起。
他們整整拉回二十車大米和白面,本來還有更多,但他們擔心車隊太過龐大,引人注意,因此少拉了十幾車。
誰說買田置地不好,這些可全是蘇輕憐的土地刨來的。
這位像花粟鼠有儲糧習慣的齊二少夫人,當真儲了不少糧食,她幾座糧倉都是滿的,猛然一開倉,真有豐衣足食的感覺,誰想得到外面流民成災,食不果腹的躺在路邊等死。
不過蘇輕憐的當機立斷也發揮了極大的效用,她讓人冒雨搶收地裡的作物,不眠不休地把一袋袋的糧食烘乾,或是製成醬菜,增加了食物上的供應。
雖然幾百頃土地只收成三成,那也是極可觀的數目,在週遭幾個縣城都遭難的情況下,她手中的糧食就成了奇貨可居,縣裡幾十家大戶的存糧加起來還不到她的五分之一。
這算揚眉吐氣了吧,她回想丈夫以前的嘲笑,她就是地主婆怎樣,老娘有糧,想吃就得看她臉色。
「婆婆,你小心燙,傍晚還會再發一次粥。」看到狼吞虎嚥的老婆婆,齊無雙用略帶無措的笑臉提醒。
行善嗎?
蘇輕憐會用鄙夷的眼神睨上一眼,說:她在替她爹積功,地方官員要政績做得好才能得到皇上的嘉獎,她趁著水患,一日施粥兩回,百姓餓不死,她爹這縣太爺自是好處多多,她這叫孝心。
這是真的,蘇輕憐從來就不是有善心的人,她更怕麻煩,路有餓死骨與她何關?人又不是她殺,頂多看個兩眼,念兩句阿彌陀佛,照樣走她的陽關道。人生何其短暫,哪有空閒悲秋傷春。
然而她可是蘇家人,與蘇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蘇正通治理的縣城出現暴亂、鬥毆、瘟疫、屍橫遍野,他上頭的官員會在他年度考核批上個「優」嗎?只怕是削官丟職,發配邊疆的可能性高。
身為他的女兒,蘇輕憐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父親被流放三千里,連帶著她娘、她哥哥,乃至於嫁到管府的姊姊受到牽連。
因此,當想跟著她出城瞧瞧田地受損情形的齊三小姐一提起助人,她二話不說的辦了粥棚施粥,並且將府裡勾心鬥角的人全給拉出來,讓她們瞧瞧別人是怎麼過日子,她們身在齊府又有多好命。
她從不否認她的出發點是沽名釣譽,為她爹和齊府博得「樂於助人」的好名聲。可誰知縣官千金和齊府二少夫人的雙重身份,竟成了拋磚引玉的效果,不少家有餘糧的大戶人家也紛紛搭建粥棚,不稀不稠的白粥一日兩施,造福鄉里。
真是意外的豐收,蘇大人所管轄的縣城是此次水患受損最輕的地方,死亡人數最少,流民的安頓最為妥當,一次民變也沒發生,人人有飯吃,餓死的人一個也沒有。
「二嫂,你人真好。」她以前都錯怪二嫂了,娘總說二嫂的壞話,害她以為二嫂真的很壞。
是吧,是吧!多誇誇,很快地就曉得她有多邪惡了。「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是為人的根本,人若不知善而行惡事,枉為人。」
齊無雙一臉佩服地望著故作謙遜的二嫂,「二嫂說得好有道理,可是娘為什麼不喜歡你,還要我離你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