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昌裔雙膝跪了下來,額頭碰地,行了個大禮。「求師父救隱娘。」
比丘尼走到他的身旁,久久不語,半晌才道:「隱娘醒來回陳州,從此與人為善,不管亂世,群雄爭端,不與人爭,安於一隅,行嗎?」
「君子一諾,」他應得沒有一絲的遲疑。「行。」
比丘尼越過他,走進了內室。
下了場大雪,天地一片蒼茫,劉昌裔一身黑色大氅大步從馬車上下來,何鈞立刻撐著傘跑了過來。
「夫人呢?」他問著拿傘替他擋雪的何鈞。
「等了大人好一會兒,方才睡了。」
「嗯。」劉昌裔腳步直往明月樓,制止了小翠,自己推開門,獨自進去。
屋內只點了微亮的燭火,他將大氅脫掉,手放在一旁的烤爐上去寒氣,剛進屋也不敢直接碰她,只能看著躺在床上的聶隱娘。
直到覺得身體暖了,這才到床邊坐下,看著她安靜的睡著,臉微微泛紅,他嘴角一揚,輕撥了下她散在臉上的發。
迷迷糊糊之中,聶隱娘覺得額頭有一陣暖意,這些日子她已經太熟悉這撫觸,她還沒睜開眼,嘴角先揚起弧度。
嗯?微涼的唇怎麼在她的唇上,她睜開了眼。「回來了。」
「嗯。」劉昌裔仔細的端倪著她的臉,「餓嗎?」
「不。」她搖頭,「睡前吃了些。你呢?」
「在節帥府與陳公用了膳。」
「節帥身子如何?」
「極好。」
從劉昌裔口中說出的「極好」,對上官兌來說絕對不會是好。
聶隱娘不由得心中一歎,上官兌一氣之下暈過去,醒來之後就半癱在床上。縱使他依然是陳許節度使,但劉昌裔根本就不費吹灰之力把大權拿在手裡。
她原以為以劉昌裔的脾氣,上官兌肯定活不了,卻沒料到他只交代要陳公細心的照料。
陳公和蘇碩、楚天凡原對上官兌恨之入骨,最後竟也都與劉昌裔同聲一氣,陳公用畢生所學、用最好的藥照料著上官兌。
劉昌裔嘴上說得好聽,說不打算再輕言殺戮,但她很清楚,他是要上官兌拖著半死不活的身子,不得「好」死。這對上官兌而言才是最慘忍的折磨。
「你今天看來氣色好多了。」
她動了動身體,他立刻上前將她扶了起來,坐到床上,讓她偎在自己懷中。
她的傷足足養了三個月,這幾天才算是真正的恢復了精神,這次她最該感激的是師父救她脫險,但她醒了之後,師父就走了,連句話都沒讓她有機會說,只拿走了當初她送的劍。
善惡一念間,師父什麼都沒說,但聶隱娘明白,從今以後,師父望她為善,不再造惡。
收走了劍,撿回了命,但再也沒有以前那身傲人的功夫……
「你心裡真沒遺憾嗎?」
劉昌裔挑了下眉,「說什麼?」
「我一輩子好不了,沒有功夫幫你。」
他沒料到她竟然會糾結這件事,不由輕笑,「其實你沒功夫挺好。反正在你初初中毒之時,我就已經交代陳公別醫治,只不過陳公一心為我圖謀,才讓你好了。」
她楞住了,定定的盯著他看,原來早在許久之前他就將自己放在心上,只是用這種小人招數,實在不光采。
「你真是個無賴!」她忍不住抬手捏了下他的鼻子。
他自傲的一揚下巴。
她要將他推開,但他將她摟得死緊,彷彿怕她又跑掉,「別惱!我這不是改了嗎?」
改?!她哼了一聲,「你改了什麼?」
「不再整天想著算計,從今以後一心只想跟你做對平凡夫妻,一輩子守著彼此。」
這對許多人來說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心願,但對向來自傲的他,不爭、不鬥卻是難上加難,只是這次的事,真是讓他駭住。
將聶隱娘從許城帶回陳州之後,他把最多的時間花在陪伴她。
以前喜歡算計,覺得別人蠢,最後才發現自己是最愚昧的一個。曾經失去過,才更珍惜。
他低下頭,吻住了她,在她的唇上又吸又咬。
聶隱娘的雙手柔若無骨的纏在他的身上,兩人溫存了好一會兒。
「明日我想去蘇府看嫂嫂。」她倚在他的懷中說。
「你想看高娃,讓她過府來就好。」
她有些無奈的拉開他不規矩的手,跟他講道理,「嫂子挺了個肚子,大雪紛飛,我都捨不得讓她來,我大哥更捨不得。」
他不是很樂意被打斷,不由得皺眉,「也別說我拘著你,要去行!等明年春暖花開,天氣溫暖些再說。」
春暖花開?!前幾日才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等到春天,高娃肚裡的孩子都生了。
想要掙扎的雙手被抓住,她抬起腿就踢了過去,卻沒料到被劉昌裔輕輕鬆鬆壓制住。他將她整個人按在身上,一臉笑,「我當初便是看你因為被蛇咬,柔弱無力的樣子好欺負,才叫陳公不要救你,你沒功夫的時候,特別可愛。」
就是個無賴!她臉微紅,好氣又好笑。
房外寒風吹著,房內卻是一片春暖。
事後她將頭枕在他的肩上,手環著他的腰,閉上了眼,安安穩穩的睡了,但迷迷糊糊中,聽到門口傳來何鈞的聲音。
劉昌裔壓住了正要起身的聶隱娘,隨意披了件長袍,站起身,將床幃一扯後才喚道:「進來。」
何鈞進門後頭始終低著,眼睛不敢亂瞄,「大人,節帥的六姨娘求見。」
阮世君?原本睡得昏沉的聶隱娘微驚,眼睛瞬間睜開。
劉昌裔冷冷回道:「不見。」
「可是六姨娘說……」何鈞硬著頭皮把阮世君的話帶到,「若大人今日不見,改日就請魏博的故人再來求見夫人。」
魏博的故人?聶隱娘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著。
劉昌裔的眼神透著隱隱怒氣,實在很想去找聶隱娘的師父問個清楚,要他為善並非不可,可是這些惡人不除,他要如何與人為善?!
劉昌裔用盡力氣壓下往上直升的火氣。「你先下去。」
何鈞退了出去。
透過床幃,看著劉昌裔拿起掛在架上的大氅,她立刻起身,將床帳拉開,看著他的目光有著不安,「你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