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昱嘉注視他良久,不知道該笑他天真,還是附和他的認真。如果齊賢這麼容易除去,這朝綱不會如此萎靡不振。
齊賢是何許人也,他可是東廠督主,仗著皇上的寵信,賜了齊姓,在朝中翻雲覆雨多年,權傾朝野,而皇上卻也默許著他,任由他誣賴忠良,顛倒朝綱,讓他儼然成了大盛的地下皇帝。
就連這一次與兀朮一戰,他都懷疑根本是齊賢進言,要皇上利用此舉讓他戰死邊疆,否則為何不過是派個東廠千戶,就讓兀朮議和了?
如果這麼容易就能議和,當初又何必出戰?
如果真要他的命,不需要拉那麼多將士陪他上路!一道聖旨就能要他的命,壓根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勞民傷財。
「沒有機會……」齊昱嘉笑得虛弱,那齊賢哪是這般容易除去的角色。
「沒有走到最後,誰都不能論斷。」袁窮奇神色未變,讓人難以猜測他的心思。「當王爺被兀朮大軍擄走時,又有誰想得到我能闖入敵營將王爺救出?」
沒有走到最後,他絕不會放棄,這是他給「那個人」的承諾。
「是啊……如果沒有你,我早已經命喪兀朮人手中了。」那時,他確實認為,他會死在異鄉,作夢也沒想到袁窮奇竟會帶著一支錦衣衛,突圍入營,硬是將他救出。
四年前,郭庭卲為了救下戶部曹尚書一命,不惜向齊賢那狗賊下跪央求,才讓他知道原來朝堂裡還有人如此正直,無懼齊賢,所以當郭庭卲派義子袁窮奇跟在他身邊時,確實教他心安了幾分。
但當戰事爆發他被擄時,他認為就算就此死去也不會太意外,也正因為如此,當他看到袁窮奇闖入敵營時,他心懷感激,更加確認錦衣衛有情有義,公正忠勇。
「咱們好不容易過了邊界,繞過東諸城來到這裡,自然更沒有放棄的道理。」袁窮奇環顧四周道:「王爺就不用再多想,咱們可以在這裡多歇個幾天,找個大夫替王爺治傷祛毒。」
齊昱嘉笑皺著眉。「袁窮奇,你真是個不會安慰人的人,但是你說的話卻是恁地鏗鏘有力,彷彿一切都會否極泰來。」晦暗的光線底下,眼前就像是逃不出生天的深淵,一切令人連抵抗都覺得無力,可是袁窮奇卻可以恁地狂妄,彷彿再艱困的谷底,也會背著他離開。
只是這一路走來,他知道這附近有多荒涼,別說大夫了,就連人也只見到一個姑娘,在這種窮山惡水之地想要找大夫,恐怕比登天還難。
「當然,閻王想跟我要人,得先殺了我。」袁窮奇說著,取出身上的水袋遞給他。「喝點水,要是吃得下的話,先吃點乾糧果腹。」
齊昱嘉雖有憂患意識,但終究還是個王爺,過慣養尊處優的生活,曾幾何時將自己搞得這般狼狽?他又累又渴,中了毒更有劍傷,他很清楚他沒有任性的借口,還能活著感覺到痛,是袁窮奇不要命地將他救出,所以就算再無食慾,乾糧再硬,他和著水也要吞下去。
「袁窮奇,你不吃?」他啃著乾糧,卻見袁窮奇只是在前頭坐下。
「我還不餓,王爺先吃吧。」袁窮奇靠著牆盤坐,稍作歇息。
齊昱嘉看著他,想著這一路走來,他們盡其可能地避開熱鬧城鎮,就怕後有追兵,所以能補上的乾糧也不多,他……是怕乾糧不足,所以不吃嗎?
忖著,齊昱嘉再吃了兩口便將乾糧收起。
不知道這狀況還得維持多久,能省自然得省。在上一個小鎮,竟也有東廠番子沿街走動,雖不確定是否會被認出,但能避則避。
只是……這樣子走走停停,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京?
齊昱嘉不敢想,閉上眼休息,他現在必須養足體力,不拖累袁窮奇。
天未大亮,袁窮奇便外出,一方面打探地形,一方面則看附近是否有人煙,而他運氣不錯,遇到一戶劉姓人家。
「大夫?這位公子,想找大夫的話,得到杏花鎮或是來春鎮,咱們這種窮鄉僻壤沒有醫館,怎會有大夫。」劉文耀沒心眼地說著。
「但這附近總是有個村落,要是有人傷了病了,都是如何處置的?」袁窮奇不死心地再問。
「這個的話,咱們東諸城外的這些散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鈴醫經過,那位鈴醫的醫德極好,醫術奇佳,連我爹那摔斷的腿,被她醫了兩回,已經不喊疼,也可以下床稍稍走動了,而且她的收費非常便宜。」
袁窮奇聞言,喜出望外地問:「這位鈴醫大概多久會再過來一趟?」
「她昨天剛來,給了五天份的藥材,所以應該要五天後才會再過來。」
「五天……」袁窮奇垂睫忖了下。「你可知道那位鈴醫家住何方?」
他等得了五天,但睿王恐怕是等不了!睿王不說,但他看得出來,他的體力和臉色是一天比一天還糟,再這樣下去,他體內未祛的毒終究還是會沿著經絡,逆血攻心。
「我只知道她家住杏花鎮,但不確定是在杏花鎮的哪處。」劉文耀看不出他內心的焦急,逕自道:「要不你就到山腳下等,這位鈴醫總是在東諸城外的村落走動,你在山腳下等,總會等到她。」
「不知那位鈴醫長得什麼模樣?」看來只能到其他村落碰碰運氣了。
「她是個姑娘家,姓祝,個頭大概到我肩膀,總是穿著素白短襦配鴉綠色裙,身上背個竹簍,最重要的是她會邊走邊搖鈴,你只要聽到鈴聲就對了。」
「多謝兄弟。」袁窮奇感激不盡地道,再攀談了兩句,便先回茅屋跟齊昱嘉說明此事,待天色大亮後,立即下山尋人。
沿著山路,他疾步奔馳,不放過每一條路徑,然而眼見天色都快要暗了,卻依舊未聽到鈴聲,打探了其他村的村民,在一無所獲的情況下,他只好先回茅屋,等待隔日再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