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常永禎來到正廳,就見他們已經在裡頭喝茶等候了。
「三叔。」他拱手見禮。
常三爺對這個既是庶出,生母還是青樓女子的侄子,跟常家其他人同樣態度。
平常都不放在眼底,如今有用得上的地方,才記起他的存在。
「坐!」他用手上的水煙比了下旁邊的座位。
常永禎接著朝坐在一旁的嫡出兄長頷首。「五哥也來了。」
「因為大哥他們都不在府裡,爹就命我陪三叔走一趟。」常永仁語帶警告。
「老七,出門之前,娘還特別吩咐,一定要你多多幫忙。」
聞言,他淡淡回道,「審案是知縣大人的職責所在,容不得他人置喙,我不過是縣丞,官小言輕。」
「這一點咱們當然明白。」常三爺朝經子常永仁使了個眼色,要他把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聽說知縣一年的俸祿少得可憐,扣除必要的開銷,根本不夠用,這裡有一百兩銀票,你就私下交給他,希望大老爺速審速決。」
常永仁將銀票擺在庶弟面前的几案上。「你只要說這是常家孝敬他的,相信大老爺就明白了。」
對於擺在眼前的銀票,常永禎是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望著對面的常三爺。
「敢問三叔,堂弟妹是怎麼死的?」
「當然是因為婚前失貞,知道沒臉見人,才會選擇自縊。」常三爺抽了口水煙才歎道,「千挑萬選,居然娶到這種不貞不潔的媳婦,真是家門不幸。」
「既然沒有害死她,相信大人最後會還給常家一個公道,根本無須用到這一百兩銀票。」雖然已經確定死者是自縊身亡,並不是他殺,但真相為何,還是得要詳加調查才行。
「少囉嗦!叫你送去給知縣大人,你只要照做就夠了!」護子心切的常三爺不滿地斥喝。「還是要你爹親自來求你?」
要是愛子陽事不舉的隱疾在大堂之上傳揚出去,不就成了全山西最大的笑柄,以後要他怎麼出去見人?當然希望知縣大人不要再追究下去,快判張家敗訴,盡早把案子結了。
常永禎不卑不亢地回道:「當今皇上最恨朋黨,更恨貪官污吏,若真將銀票送去給知縣大人,不就陷他於不忠?還請三叔見諒。」早就明白他們只在乎自己,從來不會為他著想,卻沒想到連賄賂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只要偷偷交給他,神不知鬼不覺,有誰會知道?」常永仁說得理直氣壯。
「再說有哪個官不貪污的?我就不信他會例外。若嫌一百兩不夠,看他要多少,儘管開口,常家出得起。」
聞言,常永禎冷冷地看著嫡兄,不發一語。
這可把常永仁給激怒了,心想自己可是嫡出,居然被個庶子瞧不起,一股無名火就往頭頂上竄!
「你這是什麼眼神?也不想想自己的生母是什麼出身,能有個小小的八品官位做,也是常家給你的。」
「這個小小的八品官是我參加科舉得來的。」常永禎回得鏗鏘有力,雖然品秩卑微,卻不是靠捐官,而是依靠自己的努力才有今天。
常三爺又語帶恐嚇。「今天你能住在這座別莊裡,在常家的族譜上佔一個名,可要懂得飲水思源。」
他當然聽得出這是在威脅,要是敢不從,後果自理。
「賄賂之事,我萬萬做不到。」文人注重名節,何況是在朝為官,更是不容任何人踐踏。
「你是真的不幫?」常三爺怒喝。
「我幫不了。」常永禎口氣聽來很淡,卻隱約帶著幾分悲哀。
見他如此頑固,常三爺氣得臉紅脖子粗。「你——」
「失陪了。」常永禎起身離開。
回到東廂房,見到安蓉正專心伏案剪紙,想到嫡母必定不會放過他,就連爹這一回恐怕也不能替自己說情,更害得嫁進門都未滿一個月的小妻子也跟著受累,更是心如刀割。
「相公?」安蓉不知何時走到他的面前。由於夫婿向來表情不多,真的很難看出心裡在想些什麼,不過此時卻能感受到濃濃的哀傷,她不禁忿忿地問,「他們都跟你說了些什麼?是不是欺負你、為難你了?」
說著,安蓉便拉著他坐下來。
「別怕!通通說給我聽!」
這句話比任何安慰都有用,常永禎將她摟在膝上,緊緊地抱住安蓉。
她臉蛋一紅,沒想到夫婿會有這麼大膽的舉動,不過被這麼摟著,心裡卻很歡喜,也就由著他了。
「天塌下來,我替你扛著。」曹安蓉發下豪語。
常永禧笑咳一聲,心想她這嬌小玲瓏的身段,個子也只到自己肩頭,要如何替他扛著?不過還是覺得甚為窩心、溫暖。
「我是說真的!」她嬌嗔地說。
他點頭,表示相信。
夫妻倆溫存片刻,常永禎才把才纔在正廳的事告訴她,安蓉也沒想到常家的人會卑劣到利用夫婿去賄賂知縣。
「相公這麼做沒有錯!」常家人有本事不會自己去?只想要把責任推給夫婿承擔,真是太過分了!安蓉深深替他感到不平。
「嗯。」能得到認同,對他很重要。
安蓉仰頭看他,「常家的人一定都會怪你,認為你幫外人。」
「吏不畏吾嚴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公則民不敢慢,廉則吏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這幾句話,我時時都用來警惕自己,不要做出違背自己良心的事。」常永蹢正色說道。「若是連做人都做不好,又如何做個好官?」
她從來不像這一刻,認真地看著自己所嫁的這個男人。
即使身為庶子,被親人鄙夷嘲諷,在家中受盡欺凌和委屈,卻活得比誰都還要堂堂正正!安蓉不只敬佩,還深深地愛慕著。
原來她真的喜歡上相公了。在她眼中,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比得上他。
「相公還有我。」既然嫁給他,無論生死,安蓉都跟定了。
常永禎鼻頭一酸。「嗯。」
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第6章(2)
衙門外頭濟滿了人,等著重新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