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成……兒啊……」常三爺心如刀絞地抱住愛子。
常永成只要想到這半年來生不如死的日子,都是拜誰所賜,就恨不得馬上一刀殺了對方!於是放聲大吼——
「常永禎,我不會放過你的!」
怕兒子又闖禍,常三爺連忙將他拉走。
待他們乘坐馬車離去,獄卒才前去跟常永禎回報。
對於堂弟的憤懣,即便坐了牢,依舊不思悔過,他不禁搖頭歎氣,只能盼對方好自為之了。
春天緊接著降臨。
到了三月初,常永禎除了縣丞本身的繁雜工作,還要代替知縣決訟斷辟、勸農賑貧、討猾除奸、興養立教,有時連著好幾天都無法返家。
這天早上,就在公堂之上,被告丁火木跪在堂下,滿眼乞求和不安地看著公案後頭的代理知縣,擔心自己要是被關進牢裡,誰來幫他照顧老母。
「……念在被告偷竊是因為找不到工作,為了讓年邁的母親能吃到白米飯,才不得不下手偷竊,雖是初犯,其情可憫,但行為仍不可取,本官就判你服勞役兩個月,即刻前往東莊村幫忙采收山藥,以及協助玉米、莜麥等農作物播種……」
因為春天來到,農田正缺人,常永禎才會想到把這些犯了小錯,又不至於逃亡的人犯派去,既可以成為幫手,也算是一種懲罰。
「只要表現良好,又能勤奮努力,一定有農家願意僱用,這麼一來,便可以就近照顧你娘。」這名犯人住在西莊村,就在東莊村隔壁。
丁火木兩眼含淚,一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哭得像個孩子。「小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大人的大恩大德……」
「下次若再犯,本官絕不輕饒!」常永禎鄭重警告。
他哭得涕泗縱橫。「小民可以對天發誓,絕不會再偷東西了……」這回讓娘傷了心,真的不敢了。
「退堂!」拍下驚堂木。
待常永禎回到東跨院,也就是縣丞辦公的衙署,看著自己案桌上的公文,沒過一會兒,擔任典史的王范滿臉不悅地走了進來。王范雖是個九品官,但仗著有遠親在當京官,在他這個縣丞面前,氣焰可是不小。
「聽說常大人判那個姓丁的犯人服勞役兩個月,這個罪罰未免太輕?偷竊就是偷竊,應該判他坐牢,要不然也該挨上一百大板才對。」典史負責掌管緝捕、稽查獄囚的工作,想到辛辛苦苦抓到的人犯,就這麼給放了,王范心頭就一陣火大!
他早就看這個縣丞不順眼,人人都誇他什麼大義滅親,其實只判半年的牢獄,根本就是輕判,平遙縣的百姓都被騙了。
常永禎抬起頭來,典史對他的判決可說是處處挑剔、找碴,看得出嫉妒的成分居多,早已懂得如何因應。
「坐牢無法解決根本間題,而服勞役既能幫助農家采收播種,又能讓犯人往後的生計有個著落,一旦有能力奉養母親,自然不會再犯,況且內治之道,首在勸農,督促農作生產也是本官目前暫代知縣應盡的責任。」他語調平緩,卻也聽得出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做出這個判決。
王范被堵得有些惱羞成怒,不禁用鼻孔哼了哼氣。「別真當自己是知縣了,等到新官上任,你這個縣丞就只能閃一邊去。」
他淡淡地回道:「等新知縣上任,自然是由對方掌理。」
只見常永顓依舊端著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孔,就是不生氣,反倒是王范已經氣得臉紅脖子粗。「你知道就好。」
見王范一臉氣沖沖地走了,常永禎只能在心中輕歎,然後繼續原本正在進行的工作,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
晌午過後,常玉芳又一個人跑來永願堂哥的家裡串門子,原以為他們夫妻被趕出別莊,只能投靠堂嫂的娘家,沒想到堂哥他們不但買了房子,日子過得還挺愜意的,可真是令人既嫉妒又羨慕。
「堂嫂剪紙的技巧真好。」她嘴甜地說。
安蓉心想她到底打算賴到什麼時辰才肯回去。「因為娘家的三房堂妹再過兩個月就要出嫁了,太昂貴的禮品我又送不起,不過剪紙倒是拿手,想說送她一幅百年好合,貼在嫁妝上頭,心意到了就好。」
「原來是這樣。」常玉芳心頭一涼,那麼就算是自己要嫁人,堂嫂也不可能送她可以跟婆家炫耀又值錢的禮品了。
像是猜到她在想些什麼,安蓉笑吟吟地說:「等你出嫁,我也會送你一幅,因為你堂哥的俸祿全都花在這座宅子上,實在沒有閒錢,還請不要見怪。」
常玉芳差點擠不出笑臉來。「我怎麼會怪堂哥和堂嫂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就請堂嫂多費心了。」
「你能夠體諒真是太好了。」她當然看得出常玉芳在打什麼如意算盤,如今和相公都已經不是常家的人,意思意思就夠了。
常玉芳僵著笑說:「對了!堂嫂知不知道南大街上新開一家剪紙鋪,裡頭有位大娘剪紙的功夫堪稱一流,再複雜的圖案都難不倒她?」
安蓉被勾起一點興致來了。「這我倒是不知。」
「不如找一天,我陪堂嫂到剪紙鋪走一走,永禎堂哥不會不高興才是。」常玉芳努力遊說。
她有些遲疑,「這……」
「堂嫂說不定可以跟那位大娘比劃一下,看誰剪紙的功夫厲害。」見安蓉猶豫不決,常玉芳再推一把。
「我考慮看看。」因為天氣還很冷,令人發懶,實在不大想出門。
常玉芳先是失望,不過馬上又陪著笑臉道:「好,那堂嫂就考慮看看,過幾天我再來,今天就先回去了。」
「如意,幫我送她出去。」安蓉吁了口氣,總算要回去了。
如意回了一聲是,便送客人步出大門。「慢走!」
「哼。」面對如意,常玉芳態度就不一樣了。
見她走了,如意自認心寬體胖,不予計較,順手就要把大門關上。
就在這當口,從另一頭來了名少婦,只見她縮著脖子,將細軟抱在胸口,除了臉上,連身上的襖裙和腳上的鞋都早已沾滿泥土,腳步蹣跚地走上前來,朝如意不斷鞠著躬,令人不由得心生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