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常永禎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早從衙門回來了,才走進內院,就見一名陌生少婦正在院子收拾曬乾的衣服,腳步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往對方瞥去。
待香蘭聽到腳步聲,又見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走進來,想必就是這座宅子的男主人,也就是安蓉的相公,連忙朝他福身見禮。
「民婦見過大人!」她嗓音微軟地說。
常永禎這才想起家裡收留的客人,想必就是眼前的少婦。「嗯。」
她抬起螓首,朝常永禎望去。
常永禎又睇了香蘭一眼,兩道漆墨般的眉頭不自覺地攏起。身在公門兩年,見過的人也算不少,看人的眼光自然也有個六、七分准,只見對方眼光浮動、色似桃花、半笑含情,在相術學中屬淫亂之婦也,雖說面相與八字之說不能完全盡信,但常永禎還是對此女的印象不大好。
沒再多說什麼,常永禎已經舉步走進正房。
安蓉正在縫補衣物,見他進房,登時分了心,不小心被針紮了一下,發出輕呼。「啊……相公今天回來得真早……」
「要不要緊?」他低頭察看,見纖白的指腹上頭已經冒出血珠,便放進自己口中,將它吮去。「小心點!」
她嗔睨一眼。「是你先嚇我的!」
「是,都是我不對。」無論如何,常永禎都先認錯。
見他當真道歉,安蓉噗嗤一笑,就算想要鬥嘴,這個男人也總是讓著自己,還真吵不起來。「今天衙門沒事?」
常永禎先將涼帽放好,再換上長袍。「沒什麼大事,就先回來了……對了,方才在外頭見到你說的那名婦人了,除了夫家姓王,以及她的閨名之外,還有問出什麼來嗎?」
「我問了,她就是不肯說。」她歎道。
他面露沉思之色。「也許事情沒有她說的那麼單純,不如由我來問她。」
「也好。」於是安蓉把如意叫來,要她將香蘭請到書房。
片刻之後,常永禎和曹安蓉已經坐在書房內,就等著對方來到,沒想到如意匆匆地回報,說人昏倒在廂房裡了。
安蓉趕緊請大夫過來,把脈之後,幸好只是有些血虛,喝個幾帖八珍湯或當歸湯補血就會沒事了。
也因為這個緣故,只能等對方身子好轉再問話。
兩天後,常玉芳又來串門子了。
「……上回跟堂嫂提起的那間剪紙鋪,聽說大後天要當眾舉行比賽,看誰的速度最快,贏的人還可以得到玉米五斤。」她慫恿地說。
安蓉笑睨一眼。「那不過是生意人玩的花樣,才不想去湊熱鬧。」
「但是堂嫂願意參加的話,肯定能夠打敗所有的人,到時可就出名了。」常玉芳不斷地鼓吹,希望能激起她的好勝心。
聽她這麼說,安蓉倒真有些心動,但她當然不是為了出名,只是想要證明自己的剪紙功力比其它人厲害。
剪紙這一門傳統技藝,可是許多平遙縣婦女的拿手絕活,只不過她還是有些顧忌。「要是真的去參加,就得任人指指點點,萬一有什麼閒言閒語出來,恐怕不大好聽,何況相公不會答應的。」
其實她若真的堅持,常永禎最後還是會順著自己,但安蓉並不希望因為這種小事而造成夫婿心中的不快。
常玉芳眼珠子轉了轉。「永禎堂哥一向最聽你的話了,只要堂嫂說要參加,相信他不會反對的,要不然等他回來問問看就知道,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好吧,我再問問他。」安蓉只好這麼說。
當晚,她洋裝不經心地探了探常永禎的口風。
「玉芳說有不少人報名參加,我想應該會很好玩……」見夫婿悶不吭聲,安蓉聲音也愈來愈小。
常永禎沒有開口反對,但也並不表示贊成,只是看著年紀尚輕、還有些玩心的小妻子,如果可以,他並不希望她拋頭露臉,甚至出風頭,但又不想掃安蓉的興,心裡正想著該如何勸退她。
被夫婿那一雙複雜為難的黝黑目光盯著,安蓉原本高昂的興致也就慢慢冷卻下來了。「你不要看著我不說話,要真的不想我去,就老實說好了。」
他輕歎一聲。「你真的想參加比賽?」
「參不參加倒是其次,只是想找機會跟其它人討教一番……」說到這兒,她大概也明白夫婿的意思,連爭都不爭,就主動放棄。「我不去就是了,你也別為難。」有時安蓉忍不住懷疑,到底誰比較聽誰的話。
聞言,常永禎又有些不忍。「若只是去看別人比賽,倒是無妨。」
安蓉喜形於色地問:「真的可以去看嗎?」
「嗯。」他頷首。
安蓉馬上眉開眼笑地撲到他身上,教人不禁也跟著咧開嘴角。「謝謝相公,除了玉芳,我也會帶著如意一塊出門,有她保護,你不用擔心。」
「好。」常永禎摟著她,嘴角也跟著往上揚。「我差點忘了!方才回來時,在院子裡遇到老何,他問起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一臉納悶。「我很好,沒有生病。」
「可是他說你向來最喜歡吃羊雜割了,不過最近都只吃上兩口就不碰,才要我來問問看。」他打量安蓉的臉色,並沒有看出異狀,才決定問本人。
「我只是覺得聞起來有股很淡的腥味,又不好意思說,老何一定會以為我嫌他做的菜不好。」安蓉說出自己的顧慮。
常永禎不禁莞爾,他這個小妻子其實比誰都還要心軟,否則何必在意一個廚子怎麼想?因為對她來說,身邊伺候的都是自己最信任、也是最親的家人,她有責任保護他們。「我倒是沒聞到什麼腥味,不過只要沒事就好。」
到了大後天,安蓉要出門之前,還特地邀了暫時收容在家中的香蘭,問她要不要一塊出去,卻見她一副氣血不足地躺臥在床上,心想大夫明明說並不嚴重,怎麼會虛弱成這副樣子?也就作罷。
於是,她便跟著常玉芳一路走到南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