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籠罩之下,就連時間的流逝都變得無意義,他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因為他已身處在黑夜中三年多。
鍾世珍今兒個過來探視他兩回,都是替他備膳而來,張羅了下便走了,像是忙得雙腳快離塵似的,連想和他多攀談幾句都難,究竟是他察覺他的意圖,抑或者是鋪子真是教他忙碌得歇口氣都不成?
思忖著,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那步伐慢又輕,直朝這房間而來。
「叔叔!」
闌示廷頓了下,只因這腳步聲該是屬於成年男人的,不該是鍾天衡,再者他不是還病著,怎麼會跑出來?
門板被推了開來,鍾天衡緩步走到床邊。「叔叔,爹爹在忙,所以就由我來陪叔叔,善盡地主之誼。」什麼叫做善盡地主之誼,他不太懂,但爹爹這麼說,他就跟著照說一遍就是。
闌示廷張開眼,視線緩緩往上移,道:「天衡,就算身旁有人陪著也不得到處跑,你忘了你還病著?」
鍾天衡聞言,不禁眨了眨眼。
「阿貴,下去吧,有事會喚你。」闌示廷淡道。
鍾天衡更是瞠圓了雙眼,等著阿貴關上門,一把撲進他的懷裡。「叔叔,你的眼睛看不見是騙人的吧,阿貴又沒說話,你怎麼會知道是阿貴?」
闌示廷摸索著輕觸他的額,確定他的熱度正常,才道:「盲眼人因為雙目不明,所以耳力和嗅覺都會較常人強,我認得出是因為阿貴身上有著木材的味道,那是昨兒個聞過的,而且他許是雙腿有疾,走起路來足音不一致。」
鍾天衡偷偷地在他面前揮著小手,見他毫無反應,不禁更加崇拜。「叔叔好厲害,就算看不見也沒關係。」
闌示廷似笑非笑地哼了聲,將他抱進懷裡,確定他身上穿著斗篷,才讓他坐在身旁。
「是你爹要你過來陪我的?」
「嗯,因為我今兒個恢復許多,所以爹爹准我出門,一方面也是我想來陪叔叔,要不爹爹正忙著,叔叔一個人在房裡不是悶極了?」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已經一更天了。」
「一更天?這時候食堂不是該打詳了,就算是酒樓,這時分上門的客人也該是不多才是。」
「我不知道,可是姨娘的店舖大概都會忙到五更天,尤其今晚還有人設宴。」
闌示廷下意識蹙眉。「天衡,姨娘的店舖名字你可知道?」
「我知道,姨娘的鋪子叫做縱花樓,聽說是城裡最大的花樓喔。」雖然他不知道什麼是花樓,但既然是最大的,那肯定是最了不起的。
闌示廷眼角抽搐著。「縱花樓?!」
「欸,叔叔也知道這裡?」
闌示廷不禁撫額暗咒了聲。該死!怎會是縱花樓!鍾世珍那傻子竟娶了縱花樓的鴇娘為續絃……昨兒個他喊了個名字,他卻未細聽,他見過莫知瑤幾次面,想必她也認得自己,所以她昨兒個腳步的停頓,正因為她認出他是誰?
她把他的身份告訴世珍了嗎?所以才會教他逃避著自己?
他思緒轉動著,驀地想起鍾世珍提起莫知瑤的丫鬟就是他的丫鬟……莫知瑤的丫鬟不就是當初公孫的通房,如今竟成了他的通房……公孫的小妾竟成了他的續絃,這是什麼樣的命運,竟如此怪異地牽扯在一塊?
「叔叔……你有沒有手巾……」
闌示廷的思緒被鍾天衡異樣沙啞的嗓音打斷。「怎麼了?」
「我又流鼻血了……」
闌示廷摸索著他的臉,摸到鼻下的濕稠,隨即拔聲道:「阿貴,立刻差大夫,快!」
第六章 兒子重病需良藥(1)
房外雨聲作響,寒氣在夜色中益發囂狂地蔓延著,而房內擺了兩個火盆,燒得滿房通暖。除了火盆裡低調的啪啦聲,房裡靜寂無聲,數雙眼直盯著老大夫診脈的手,等待著他告知病情。
彷彿快要等到天荒地老,老大夫才緩緩地收了手,鍾世珍屏著氣息,心裡做了最壞的打算。
「古大夫,到底是怎樣,你好歹也說說吧。」莫知瑤沒有鍾世珍那般沉得住氣,看著眼前鍾天衡一張小臉蒼白如紙,她心裡就揪著。
「血虛。」
「古大夫,你說過很多次血虛了,可這到底要怎麼下藥才好?」
古大夫歎了口氣,拂了拂花白的長鬚。「這次有所不同。」
「哪裡不同?」鍾世珍急聲問。
「鍾爺,令公子是一黃五白四不養,似是典型的血虛,那是因為去年令公子也流了幾次鼻血,而後不曾再犯,所以我才會以為只是一般血虛。」
「不然呢?」
「血虛發生在幼孩身上,極可能是因為脾胃不開,氣不通則血不暢。」
「所以我用食補的方式替他滋潤脾胃了啊。」咖哩的香料裡頭大多數都可以增加腸胃吸收功能,亦可以預防感冒,原以為天衡日漸好轉,豈知今年一場風寒,非但將他打回原形,甚至連去年的病症也出現了。
「可問題他又出現了血不凝的問題……當血不凝時,就極有可能從耳鼻口溢出,現在怕的是他體內根本無法生血,要真是如此,恐怕就得像之前老夫對鍾爺提過的,得下重藥。」
「可是他才三歲……」
「令公子是虛寒症,服用八支參該是無妨,下藥時斟酌些即可。」
「世珍,先救天衡再說,我知道食補不錯,可要真是病了,也得要服藥才會復原,要不看他老躺在床上……不是辦法。」莫知瑤見鍾世珍不吭聲,直接替她做了決定。「就這麼決定了,世珍。」
然,鍾世珍還不及開口,古大夫又道:「這八支參價值不菲,數量極少極珍貴,老夫的醫館裡並沒有這一味藥,恐怕得上其它藥材行問問才成。」
「那就有勞古大夫代為詢問了。」
「也好,老夫先開另一帖藥給令公子,過兩天老夫再過府一趟。」
「勞煩大夫了。」鍾世珍啞聲道。
莫知瑤使了個眼色,要阿貴送客,回頭看著坐在榻上默不吭聲的闌示廷一眼,湊近鍾世珍低聲道:「外頭寒凍,今兒個就暫時讓天衡待在這兒,請闌爺先移駕其它客房吧,要不病氣染給他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