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聞言都搖頭,啞口無言,這種沒天良又缺德的話只有她說得出口,還一副本該如此的張狂樣。
「老和尚,你下巴要掉了。」有那麼吃驚嗎?
在她原本那個世界,醫療糾紛最難排解,預先立下同意書可保醫生的權益,不會在手術出了狀況就怪罪到主治醫生頭上,用盡一切可笑的手法要將醫生的名聲搞臭。
她的解剖學老師是位外科醫生,因為病人的惡性腫瘤已擴散整只大腿,唯有切除才能救回一命,當然,手術有風險,不能保證不復發,家屬也簽了同意書,但開刀後發現癌細胞仍擴散了,竟一狀將老師告上法庭,由於有簽署同意書,老師才免於醫生執照被吊銷,退出醫界的處境。
「阿彌陀佛,老衲無言以對。」他這位小友呀!行事作風剽悍到連男子都羞慚,哪方水土養出的巧人兒。
「不用你開口,你每隔兩日來看診一回,確定他死不了,反正你離圓寂還有好長一段時日,少念點經不會妨礙你升天,心誠就好。」她不沾手,以防萬一。
她說話真是百無禁忌呀!生死拋諸六界外,普惠也不以為忤,拈指微笑。「寒玉丫頭,老衲的猴兒茶……」
那是梁寒玉在山上採摘的野生茶樹自行炒菁的茶葉,因她老是在山裡頭亂竄像只野猴,普惠大師稱她炒的茶為猴兒茶。
「知道!犯不著一直在我耳邊提醒,你明明是個和尚,為什麼還放不下,茶癡似的厚著臉皮向人要茶。」佛門中人理應戒除對世間的迷戀。
「呵!一旦放下了,老柄也就功德圓滿了。」
「呸呸呸!我還等著你為我的孫子命名呢!老和尚你給我活久一點。」雖然說話沒大沒小,可在她心裡他像她另一個爹,為她指點迷津。
老和尚呵呵直笑,眼露慈祥。
緣分是一條線,將她與少將軍聯繫上。
第4章(2)
「你從哪裡看出我胸內積血?」躺在床上的戰鐵衣淡聲問。
不愧是令敵軍聞風喪膽的戰鬼,身體比常人強上很多,恢復得也快,在歷經生死一線的凶險後,不過才休養了三天便能下床走動,面色如常不見當日的慘白。
戰鐵衣由下屬的口中得知,在被誤判為死亡後,唯有眼前這名伶牙俐齒的女子,一眼看穿他只是暫時閉氣,令人以為他死亡。
一根簪子紮下,引出胸口受創積累的污血,胸口頓時一輕,他可以順暢吸氣。
他不想死。
在那一刻,他神智有些清醒,聽得見外界的交談聲,但是不管他怎麼努力,兩片眼皮就是睜不開,他咒罵、他害怕、他心灰意冷,心想沒有人會來救他,他就要死了,幸虧有她。
頭一回離死亡這麼近,他發現他不是無所畏懼,想活下來的意願超過他至今遭遇的任何一次危機,他想為自己活一次。
活在別人的期望中太累了。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戰鐵衣無法想像自己會如何,他心中並非毫無感觸,只是長久以來的壓抑讓他未顯露於外,冷漠、無情、剛強才是眾所皆知的鬼將軍,他改變不了自己。
「很簡單,教你一個常識,說不定日後在戰場上用得上,多救一個同袍。人死後的血是凝結的,不會再流動,漸成暗褐色,而你傷口不斷在流血,呈現鮮紅色,那就表示尚未死亡,一息尚存。」
其實她也是碰運氣,死馬當活馬醫。
課堂上的老師是提過,可她來不及實習就辦了休學,即使她是班上名列前茅的優等生,讀不起就是讀不起,獎學金彌補不了家計和學費的缺口,她由天之驕女淪落為灰姑娘。
所幸她遇到不太像和尚的普惠大師,西醫方面他不瞭解卻以中醫學識補強,兩人一起將中西醫學融合為一,更加精進。
她並未行醫,知道她懂醫術的人並不多,只是每回普惠大師遇到棘手的病例總會找她參詳,兩人悶著頭研究治病的藥方,反覆的討論和嘗試,暗地裡也治好幾個瀕死的重症者。
不過,得到名聲的是普惠大師,她不居功是因為她明瞭低調才是保命根本,她沒背景又被叫鬼娃,太出挑不是好事。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人沒死卻沒了氣息,那表示輔助你吐納的臟器被某物壓迫住了,只要把那東西移開,你的氣就順了。」梁寒玉指著他脅下,從肋骨縫隙刺入,引出血液,但必須小心,否則反而致命。
「你就不怕失手?」他能想得出當時情形有多險惡。
她端著燕窩粥的瑩白素手往前一送。「反正那時候你的下屬已經把你當成死人了,我不過用簪子插了一下,能不能活看你的運氣,本店做生意是講究誠信,棺材只賣給死人,人沒死我賣了便是德行有虧,會被鬼壓床。」
「鬼壓床……」他嘴角微微上揚,似乎聽了個荒謬的笑話,雖是不信卻對她眼中的認真感到妙趣橫生。
戰鐵衣不是不會笑,而是笑得不多,在他成長的過程中,能讓他笑的事情不多,漸漸的,他臉部肌肉僵硬了,笑比哭難看,殺氣騰騰,一股威嚴油然而出。
「你不要不相信,世上真有鬼,譬如你床上就有個擠眉弄眼的老鬼,滿頭白髮,一臉皺紋、瘦小的身軀,左腳腳掌有六根腳趾。」嘖!還現寶呢!比人家多一根腳趾頭有什麼好炫耀,還不是一樣死了。
在喝著粥的戰鐵衣枕頭旁,就趴著一抹佝僂著身子的半透明人影,五官有些模糊,身上的衣物也看得不甚清楚,但是那份關心溢於言表,眼中流露的儘是慈愛。
「爺爺……」他喃喃道。
「爺爺?」原本是他的血親。
老東西的形體忽地清晰,朝梁寒玉一點頭,隨即消失。
「他是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好的人,他……」話剛說了個起頭,戰鐵衣又雙唇緊閉,他不習慣和人吐露心事。
爺爺戰死時他才十歲,在這之前他一直是戰府中備受看重的嫡長孫,爺爺親自將他帶在身邊,教他武功和佈兵陣法,給予他長孫的尊榮,府中眾人都得向他低頭,包括他娘親在內——戰府女眷在府裡的地位極其低微,她們只能是後院的女人,不得干預外務和對孩子的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