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西同時發現,生活逐漸步向正軌,范君易容顏也透出了光采,明明是個好看的男人吶,偏偏蟄居於此。
並非無感於他那雙利眼也在對瞧著自己,雁西明白他想的是什麼,看到的又是什麼,她坦然承受著,並不覺困擾。
修剪至鬢角時,她輕聲說著:「……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是雁西。」
「……」
他面色微變,不作聲,直到剪髮完成,她移步到他正前方,用毛刷拭去他面部和頸項的發屑時,腰腹陡然一緊,他冷不防環束住她,臉正好貼觸在她的胃部,愛憐地反覆廝磨。
雁西吃了一驚,雙手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但也就那短短幾秒,他驟然推開她,扯開圍巾,不管一路掉落的發屑,大步拾階上樓。
杵站許久,雁西才喃喃自語:「我明白,很難忘得了,對吧?」
張立行實在不是一個好的敘事者,雁西心有所感。
或許從事他那一行的思考方式必須跳躍得很快速,以應付瞬息萬變的資訊,所以他的敘述凌亂無章,不時還岔了題,所幸雁西明智,婉拒了他的提議赴公司會面,選擇在鄰近的小餐館碰頭,否則光是應付其它同仁的驚奇探問,他們的對話只怕是永遠停滯在解釋雁西和方佳年的關係就是——毫無關係。
但即便少了干擾,餐館幽靜,應接不暇的公事電話仍數度令張立行中斷思緒,整個談話雁西大致能記住的內容如下——
「我和范先生開始創業以前,他和佳年已經交往三年了,認識的時間不算短,感情好得很,我想你既然替他工作,大概也聽過一些事了。佳年是個你很難不去喜歡的女生,漂亮溫柔又善解人意。范先生不是個體貼的男人,可對她也不是不好,最起碼山上那棟房子就是佳年看中意,范先生依她意思預先買下的,房子才裝潢好佳年就出了事……你大概不知道吧,范先生根本不喜歡住這麼郊外,他自己就有個住處在市區裡,離公司很近,方便得很。所以說啊,范先生也是有相對付出的。可你也知道,男人嘛,尤其是有雄心的男人,一旦投入工作,真是沒日沒夜的,特別是我們這一行,為了一個案子,一組人睡在辦公室過夜是常有的事,把咖啡當開水喝,一天有十多個小時對著計算機——不然你說,那些不斷翻新的軟件核心技術哪裡來的?聽不懂嗎?我指的就是那些身份加密,防間碟軟件啦,雲端截毒技術……不用懷疑,我們的防毒技術可是一流的,很多大廠找過我們談購併,只是沒談攏——」
雁西聽得兩眼發直,仍然努力保持洗耳恭聽的姿態,並且給予適時讚美——
「我明白了,黑客是你們的好朋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世界沒有他們,你們就不必犧牲幾億個腦細胞來防堵這些資安漏洞……」
張立行嘿笑幾聲,察覺主題走了岔,連忙打住,回歸正題,「總之,忙是我們的常態,我們的宿命。佳年不是不理解,但很難不抱怨,有時候兩人相處免不了有低潮的時候,范先生也盡力去安撫佳年,給她充分的自由,讓她決定生活大小事,就只有一項滿足不了她——沒辦法休長假。經常都安排好旅程了,不巧公司又有突發狀況,讓范先生走不了。這真是沒辦法的事,他可是軟體部門的台柱啊。」
茶水空了,雁西伶俐地為張立行斟上,他立刻再喝下半杯,餐點一送上,他也不客氣先行用餐。
今天真是難得舒愜的一天。張立行邊吃邊想。很少有人想像得到,他們這類科技新貴頂著創業有成的光環,卻常忙得以簡易便當果腹,凡是需要投注時間的休閒活動一概捨棄,慢條斯理品嚐美食就是其一。一有假日,只想徹底補眠或放空,完全不願多花一分一毫的腦力在其它事物上。
「所以,方小姐不開心了?」雁西搭腔。
「哪個女人會開心了?」張立行聳肩,「有一陣子,公司在進行一項大案子,佳年幾乎不再踏進公司一步,他們的約會大量減少。說來諷刺,我和范先生相處的時間是他和佳年的好幾倍,佳年要見到他還得透過秘書傳達;他事必躬親,忙起來向來六親不認,不容許被中斷的。」
雁西若有所悟,「大概可以想像。」
「很難說這樣好還是不好,這世上的事都是相對性的。你可能不清楚吧,這可是我們第二次創業了。」張立行流露出驕傲的笑容,「第一次是在加州硅谷,我們大學剛畢業兩年,就研發了一套當時算是很強的身份加密技術,後來公司讓一個大廠買下,我們有了第一桶金,才回這裡再度創業。如果不是我們不眠不休的工作,很難有現在的規模啊。」
雁西微微頷首,「是啊,不僅是相對性,還有時間性的問題,對的人在錯的時間相遇,很難不發生遺憾。」
這話出自相貌神似佳年的雁西口中,頓時令張立行有種時空錯亂之感。他定定神,用完餐後,向服務生再要了壺熱茶。
「話雖如此,案子一結束,范先生為了彌補那陣子冷落了佳年,他再三向佳年保證一定履行諾言,費心排出休假,讓佳年全權決定旅遊行程——」
「所以,去秘魯是方小姐決定的?」
「可以這麼說,而且不是什麼五星級豪華團,完全是背包客行程,沒有做足功課,去那種地方可不是什麼享受,甭說是放鬆了。」
雁西呆了半晌,又問:「范先生答應了?」
「能不答應?」
「方小姐一向對這類地方有興趣?」
「這就是范先生當時不解的地方了。他向我提到過,不知佳年怎麼對南美洲產生興趣了?她平時保養得細皮嫩肉的,稍微曬一下陽光都避之惟恐不及,到那種地方還不功虧一簣?」
「或許那是一個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