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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張立行頓住,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試探男人到底能付出多少,在乎有多深。」

  「或許吧。女人的心思比計算機病毒還難對付……咦!你好像對感情很有心得?」

  「也不是。我曾經擔任過三年社工,見識的不算少。」她紅了臉。

  「原來如此。唔,這道理也說得通。」

  「重點是,既然都安排就緒了,為什麼只有方小姐成行呢?」

  「……」垂首不言,張立行手指來回轉著杯緣,微蹙眉頭,似在找尋妥當的說詞,「因為,范先生還是食言了。一個多月後,也就是啟程前五天,有家早已向我們提出購併計劃的跨國公司給了我們回復,條件可以重談,他們願意考慮我們提出的多項附約,但必須在一星期內緊鑼密鼓召開購併會議,否則計劃就破局。」

  「啊?」

  「……我當時曾建議由我一人扛下這個協商會議,反正腹案已定,不會有關鍵性的變動。范先生考慮了兩天,最後決定親自出席,對方的人馬他熟悉,他信不過那些人,怕敵眾我寡,失了利基。我沒有反對,畢竟,公司前途不僅影響我們兩個人,還有其它員工,我們得做出最有利的盤算。」

  雁西明白了張立行方纔的猶豫,在他心裡,也許對方佳年的不幸自己亦難辭其咎。

  「所以,旅遊計劃有了變量,方小姐這次還能諒解嗎?」

  張立行苦笑,「她大概早有預感,這計劃是實現不了的。范先生向她說明了難處,她居然沒有太劇烈的反應,但堅持不肯改期,執意單獨前往。」

  「單獨前往?」

  「是。她表示她嚮往已久,不願輕易放棄,年假也排除萬難請好了,若是取消,這計劃勢必泡湯。」

  不可思議啊。雁西回想那些照片上的溫婉容顏,方佳年整個人潔嫩得像朵初綻的白山茶;一個女人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剛強若此,不再期待情人相伴?

  「范先生不反對?」

  「一開始當然覺得不妥,但佳年從來沒有這麼堅持過,後來折衷的結果是,佳年先出發,等會議結束後,范先生再趕上去會合,預估落差個三天。」

  結果落差了一輩子。

  「意外是怎麼發生的?」雁西忙問。

  「搭直升機俯瞰世界遺產納斯卡線,那是一群位於沙漠上的巨大神秘圖案,必須從高空俯瞰才能看出完整的結構圖形。佳年搭上了老舊失修的直升機,機械故障,起飛不久後就墜毀,機上六個人包含機師無人生還。」

  「那是啟程後第幾天的事?」

  「第五天。」

  「……他遲到了。」

  無可逆轉的事,總使人無言以對。

  對坐良久,兩人不是滋味的喝著冷掉的茶水,雁西開始明白朱琴告誡過她的話——最終那是范君易的人生,與她無關,她不該涉入太深,影響了工作,因為一旦明白了源頭,她也許不會接下這項委託。

  真自以為是啊,她懊惱地抓亂頭髮。

  無法彌補的憾恨,做任何努力都是一種提醒,范君易需要的原來不過是時間。他刻意住進沒有過去的房子,摒棄任何能聯繫工作的電子工具,屋裡找不到方佳年的任何照片,也沒有睹物思人的對象,只有不相干的基本生活所需。

  他設法隔絕舊人舊物,唯有記憶隔絕不了,因而重度仰賴酒精。不幸的是,周圍所有人卻都爭相去提醒他,包括雁西——啊,他怎麼不掐死冒牌貨雁西?

  「不管怎樣,我想范老太太請你做的事不會錯,起碼那天我看到他的狀態是好多了。如果他能早點回公司,到時我一定好好謝謝你。」張立行舉杯一飲而盡。

  「范先生的爸媽呢?他們沒有意見?」

  「咦!你不知道嗎?范先生的父親是一名外科醫師,幾年前為了參予某個國際醫療團隊,提早退休了。他母親從事護理工作,一直陪同先生到世界各地義診,根本很少回國。范先生從小獨立慣了,老太太是不會為這種事勞師動眾的;再說,范先生父母和老太太向來少有互動,因為他們兩夫妻早年拒絕擔起范家的食品家業,惹毛了老太太;現在是范先生的小叔在執掌,兩家很少往來。」

  「是這樣啊……」

  張立行說開了,倒也全不保留。雁西對范家隱私沒有太大興趣,她一手伸進背包,在內袋裡掏尋著東西。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事,不好意思佔用了您這麼多時間。」若有所思的雁西突然回了神,匆促起立,對張立行有禮地欠身。

  「哪裡。希望很快可以嘗到你的好菜。」張立行伸手和她一握。

  道別後,雁西快步走在路上,才發現自己除了茶水,什麼食物也沒沾口,但她不介意空著胃。她沿路找了一家最順眼的髮廊,直接走了進去,坐定,從口袋掏出剛才翻找到的一張照片,向趨前問候的設計師詢問:「您說該怎麼處理我這頭長髮,才可以和照片中的人完全不一樣?」

  范君易聽到大門開關的聲響,和踏實的走動聲時,已是日落時分。

  他並未刻意等待,但一下午的闐靜卻是如此不尋常,那是人去樓空的靜,

  和輕手輕腳維持住的寧靜有所區別。雁西又出門了。

  這安靜其實大部分是源自雁西的悉心配合,即使兩人面對面用餐,除非他引話,或是必要性的應答,她幾乎不主動閒聊,整座屋樓恆常是器物輕碰的細微響聲和衣物磨擦的窸窣聲、腳步聲,但這安靜不顯尷尬也不突兀,兩人維繫了一室的平和,卻又各自孤單。

  平時只要確定他在午憩,雁西從不上樓叨擾。她身上彷彿安裝了一具敏感的探測器,輕易得知他的作息,因為總能準時回來備飯,後來她連紙條也不留了。

  除了初始的磨合期,自范君易做了某種程度的妥協後,雙方便奇異地相安無事。不過問私事,給予雁西充分的行事空間,因為不喜開口的他,不管移步到哪個角落,只要有需要,隨口一喊,她幾乎立刻應聲,接著疾步現身,圓睜著黑眸等著他叮囑。有時他不免起了困惑,為何雁西睡眠短暫,卻永遠神采奕奕,精力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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