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不被發現;因為雁西在客廳弄出的連串噪音早已驚擾了在書房裡閉目養神的他。
在打火機的穩定火苗伴隨下,他下了樓,持續叫喚她五、六聲後,才捕捉到一點微小的回應。他驚異不已,循聲尋至地下室,火光照耀下,雁西以奇異的仰姿躺在樓梯腳邊,瞇著眼望著他。
「雁西?雁西?」他趨前拍拍她的臉。
「我還在。對不起……」她哭喪著臉,「麻煩您扶我上去,我想我腳扭傷了。」
他俯近觀察她的雙腿,試圖扳直她屈起的左腳,她竟燙著般尖喊:「別動!」
這可不會是輕微的扭傷。
他冷靜思索,熄了火苗,準備兩手並用帶她離開。黑暗中,他伸手往預估的肩頸方向摸索,大手才一抓握,她立刻發聲:「拜託你別亂摸——」,觸手意外豐軟,顯然是她的胸部,他趕緊鬆手。
慶幸伸手不見五指,雙方倖免了尷尬,他小心翼翼攔腰抱起雁西,憑直覺側身上了階梯,一路磕磕碰碰,回到一樓。
把雁西平放在沙發上,藉著打火機光芒,他才看清她額角佈滿水光,一摸,全是冷汗。
他擰緊眉頭,轉身在附近的抽屜櫃裡胡亂翻找。雁西忍痛說明:「緊急照明燈和蠟燭都在地下室——」
「我在找車鑰匙。」他頭也不回。
他想帶雁西上醫院。
雁西不敢吭聲,一整個車程都沒有。她斜倚後座,旁觀范君易怏然不快,拚命發動蒙塵已久的房車,怒轉方向盤,飛車疾馳山路,直抵最近的綜合醫院。
之後,他在急診室不停踱步,催逼一點也不急的護理人員,又匆匆去買了瓶裝水,命雁西喝下,再回頭質問為何值班醫師不見人影,大有翻桌找碴的意味。
滿頭大汗的年輕醫師終於慌張現身,一邊解釋剛才忙著為被砍傷的流氓縫合傷口,一邊為雁西檢查傷勢,最後聳個肩,輕描淡寫判斷:「應該還好啊,只是外踝扭傷吧。」頗有家屬大驚小怪的意味。
「你沒照X光怎麼確定扭傷?她頭也撞到了,你確定沒有腦震盪?」范君易大聲詰問。
他人高馬大,一副來者不善,剛被流氓恫嚇過的瘦小醫師縮一縮肩,決定高規格處理雁西這名傷員。
照X光,打肌肉鬆弛劑,止痛針,冰敷,繃帶包紮,一連串處置,若不是遭范君易嚴正質疑,雁西最後還得接受莫名其妙的點滴注射並且留院觀察。
折騰兩個多小時,回到山上,小區一片燈火通明,電力恢復了。
雁西腦袋千回百轉,終於在她被范君易堅持抱進家門、放上她的單人床時,她抓住他的手,忙不迭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保證兩天就可以正常走路,不會妨礙我做事的。真的!我常扭傷,這一點小意外不算什麼——」
他聽若不聞,表情嚴峻,拉著張椅子在床畔坐下,靜靜觀察她的臉,手指按了一下她的額角,她立刻「嗤」一聲閃避。他見狀,咒罵:「笨醫師!」竟忽略處理這塊高高腫起的撞傷。
「不要緊,明天就消失了。」雁西咧嘴故作輕鬆地笑,「我休息一天,或者再給我半天就好,下廚不成問題,當然有根枴杖會更方便——」
「你到底在緊張什麼?」他打斷她的話,萬分不解。
「呃——」
「你當我是沒有自理能力的幼兒,少了大人張羅吃喝就活不成了?」
「呃……」
「你應該讓腳傷徹底復原,別變成慣性扭傷,其它的事沒什麼好考慮的,我可不想讓別人以為我苛待受傷員工,就為了吃頓飯。」
沉默片刻,雁西艱難地開口:「……那好吧,我明天先回家去吧。」
「什麼意思?」他瞇起眼。
她慎重思量了一遍,接受現實,「您說得沒錯,我想我這星期大概什麼都不能做了,我回家養傷吧。我妹妹還可以幫一點忙,只是,可不可以麻煩您替我保守秘密,別讓老太太知道這件事?」
「這關老太太什麼事了?」這一條更加令人費解。
「……」她低下頭,欲言又止。
范君易大膽猜測,直言:「你怕老太太知道你辦事不力,扣你的薪,或是把你給解雇了?」
話說得坦白,她還是擠不出答覆。不知何故,時至今日,有關錢的部分竟令她難以坦蕩蕩。
兩人默對一會,范君易直起身,輕輕抬起她的傷腳,在附近找了一顆抱枕仔細墊高,減輕傷處壓力。
「你多久進行工作報告一次?」他忽然問。
「……每星期一次。」
他沉思片刻,然後有力地注視她,「那麼這星期就別去了。」
「……」輪到雁西不解。
「我建議你繼續住下來,回去讓家人看到你這樣子,還以為你從事什麼危險性工作,能放心讓你再回來嗎?老太太如果有意見,我可以說明,不會影響你的工作權益——如果這是你擔心的事。」
這是真正的擔心嗎?雁西彷徨起來。
或許真正擔心的是——暫時失去勞動能力的她,竟然找不出待在這棟房子裡的正當理由,她和范君易連朋友都算不上,倘使沒有簽下那份合約,他們之間不會有任何一絲牽繫,今天這一跤,跌出了她存在的荒謬性,甚至,她連向他訴說這份荒謬的正當性都沒有。嚴格說來,她和那些為了酬勞而付出時間的女伴遊有何差別?
頹然望向他,她說出了今天的總結心聲:「對不起……謝謝你。」
雁西發現,她對范君易的瞭解實在有限。
首先,是受傷翌晨揭開了序幕。
當雁西被臉上異樣的熱氣持續騷弄,不得不睜開眼睛時,上方一對錚亮雙目把她狠狠嚇了一跳,她反射性彈坐起,同時扯動了傷腳,痛得她齜牙咧嘴。
「你起晚了。」范君易站在床側,指著鬧鐘,「十點了。」
太稀奇了,他竟比她早起。
她拂開額前亂髮,神識有一半還處於混沌狀態,她羞愧地胡亂解釋:「我大概不小心把鬧鐘給關了,不知道為什麼全身酸痛,應該是昨晚滾下去造成的。跟你說喔,我半夜疼得醒過來,差點去不了洗手間,我吃了兩顆止痛藥,才勉強睡著,你說糟不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