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兒……」吳秋山就是不肯。
牛青苗撫著他稜角分明的臉,眼神柔和的望著他。「你不是最聽媳婦兒的話嗎?我答應你,我和孩子一定會沒事的,你瞧,打我嫁給你後就一直平平順順的,我們是天作之合,你要相信我們的福分還很多,一輩子也用不完。」
他緊抿著唇,眼也不眨的瞅著她。
「東家,女人家生孩子是一鼓作氣,你在這裡反而讓她產生依賴,不想使勁,為了她好,你不能留在屋裡。」一臉堅持的喬嬤嬤面無表情,拿出女主人的安危來威嚇。
「真的不能留嗎?」吳秋山說得有氣無力,頭一低似在哭。
「真的。」
兩個女人同時出聲趕他,其實牛青苗已經痛得快說不出話來,全身冷汗直冒,濡濕了衣衫和墊在身下的枕頭,而被李文瑤撞倒的喬嬤嬤傷到腰,背一伸直就痛得椎心刺骨,她也在忍痛。
為了這個提早來到的孩子,每個人都在忍,就在於忍不忍得住,而女人比較耐忍,韌性強。
吳秋山再怎麼不願,但為了讓媳婦兒好好的,他只能拖著腳步離開產房。
「生了沒?」
他一出來,所有人都神色緊張的圍上前問,除了撫著鬍子喝茶的大夫,他看慣了生死,處之泰然。
「你們怎麼不問媳婦兒有沒有事?」吳秋山把擔心、焦急、憤怒等複雜情緒全都遷怒到眼前的眾人身上。
突地被吼,大夥兒先是一愕,繼而能體諒,老婆在生孩子的男人有理智才有鬼,尤其它還是個老婆奴。
「還不是你自個兒做的孽,好意思對別人發火,要不是你縱容那個表姊,今日她也不會貪你有幾兩銀子而加害你的妻兒,心善不是不好,而是要看人,有時你的不計較便是助長某些人一犯再犯的膽氣。」
敢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的人只有一個人,就是何長風,這是他第一回表情這麼冷肅的同好兄弟說話。
已經很後悔的吳秋山眸光一沉。「不會再有下一次。」
「最好不會,你只要一遇到吳家的那些人,十之八九會心慈手軟,總想著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想著他們總有一天會改變,你嘴上雖然不說,心裡還是念著他們是一家人。」
他這人的毛病是太重情,只要別人對一分,他便會掛在心上久久不忘,即使他們一次又一次摧毀他的念想。
放不下是一種執念,他仍渴望父親、兄弟間互相幫助,相互扶持的親情,眷戀著家的溫馨,所以他寵著老婆,想營造想要又得不到的家。
吳秋山寂寞太久了,過了七年的獨居生活,家成了他的執念,因此他無止境的包容老吳家的寸步進逼,他們來鬧事他反而還歡喜,那表示他們並未忘記他,仍記得他的存在。
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讓人以為他要變成石像時,吳秋山才又開口,「我父親不是好父親,但是我生病時他曾餵過我喝粥;我也無法昧著良心說大哥、二哥很好,但他們未成親之前,會帶著我上山摘果子、掏鳥蛋、到河裡捉魚、烤栗子……」
何長風難得正經,語重心長的道,「如果你的媳婦撐不住,你還認為他們曾經也是好的嗎?」
一記拳風忽近,他閃身避過,但底下的木椅裂成兩半。
「你說什麼都行,就是不許說我媳婦兒!」吳秋山一句不好的話也聽不得,媳婦兒是他碰也碰不得的軟肋。
「成,那你看看那對兄妹,他們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你要怎麼向他倆解釋你的一時心軟差點害他們失去一心疼惜兩人的親姊姊?」何長風決心要趁這次的意外把吳秋山的腦筋給敲清醒了。
看著面無血色、緊緊相偎相依的牛青陽和牛青果,吳秋山心一緊。「陽哥兒、果姐兒,過來。」
「姊夫。」
「姊夫。」
一甜糯,一正在變聲的粗嘎,兩道聲音中都有惶然和不安。
吳秋山一手摟著一個,輕聲道:「你們的姊姊是天上的福星下凡,她讓我們都過上好日子,生孩子對她來說跟養雞一樣容易,你們看她……她做哪一件事不是順順利利。」他越說越堅定,連自己都說服了。
「姊夫,姊姊真的會沒事嗎?」
吳秋山感覺到牛青陽的手滲著汗又發冷,他的手勁兒微微一緊,安撫道:「你姊姊常說姊夫是老實人,老實人從來不騙人。」
「嗯!」牛青陽的心終於稍微定下來了。
只是他們心裡這般相信,現實卻不一定容許,當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來,糖水雞蛋變成了人參片,他們開始坐不住了,就連原本還能說兩句話的何長風也安靜了,面色陰沉。
大夫進進出出產房好幾回,每一次出來都搖頭,讓大家的心情像壓了一顆大石頭似,難展歡顏。
產房外的人從午後開始等待,一直等到日頭落了西方,產房內還是無聲無息。
夜來了,晚風涼,玉兔東昇。
原本還有細碎的交談聲,最後只剩下微弱的屏息,送上來的飯菜由熱菜轉涼,被撤下去了,沒人動過一筷一匙。
大家的心越來越沉。
驀地,一道貓似的啼哭聲像衝破晨霧的旭日直衝而來,濛濛亮的東方天色大白,黎明到來。
「生了,生了……」
一句「生了」,彷彿錘子錘進吳秋山的腦子,他刷地起身,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衝進產房。
「媳婦兒,媳婦兒,生了,你生了我們的孩子……」
生完孩子的牛青苗太累了,累得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她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微微睜開眼,瞅了一眼和丈夫手掌一般大小的一團肉球,心想,怎麼這麼醜,一身的皮皺得像沙皮狗,全身紅通通,活似個未老先衰的小老頭,他將來娶得到老婆嗎?
是個兒子,她確定了,但其它的,她就不知道了,因為她昏睡了過去,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第十二章 真正的財神爺在這兒呢(2)
牛青苗足足昏睡了三天才緩過來,她在一陣孩子的哭聲中幽然一溢氣,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在湯水的調養後,產後小出血的她臉上才稍微有些血色,但眼下仍有很深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