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狐狸就這樣吃了個飽足,最後倒在草叢上曬太陽,少年想起方纔那個一身月白衣裙的小丫頭,低低歎道:「怪不得她跑去街上賣什麼汽水,原來也是沒了娘……」
山風從少年臉上吹過,好奇他眼裡為何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但沒容它多琢磨,少年就閉了眼,山野間再一次陷入了寧靜……
楊家院子裡這會已聚滿了人,村裡成了家的爺兒們幾乎有一個算一個,都到齊了,就是婆娘也帶著小娃們蹲在院牆下,一邊閒話一邊兒曬太陽。
見楊家人一進院子,眾人就趕緊站起來,紛紛開口寒暄,楊山帶著兩個兒子一路同眾人見禮,楊柳兒姊妹則去了灶間接替陳家人。
雖說陳家是外家,但今日也是客,院子裡早就替他們留了一張空桌,陳家兩個舅母還怕楊柳兒姊妹張羅不過來,想要留下幫忙,但見楊杏兒手腳麻利的裝著點心盤子,楊柳兒也開
始分茶葉倒熱水,她們也就退了出去。
很快的,十幾個後生肩膀上搭著白布巾,手裡端著紅漆托盤聚到了灶間門外。
姊妹倆通力合作,每個托盤上都放了一盤四色點心、一壺熱茶,後生們笑嘻嘻的端著送去各張桌子,楊家的謝客酒席就開始了。
農家人節儉,只有到了年節之時,老人們的櫃子裡才能裝進幾斤粗點心。楊家既然決定大辦酒席,就沒有吝嗇的打算,點心盤子裡放了馬蹄酥、炸油糕、驢打滾和小籠肉包,樣樣都是量足又美味,眾人嘴裡互相客套著,手下卻是沒有客套,茶水都顧不得喝上一口就塞了滿口點心。
院子外邊的婆娘和淘氣娃子們眼巴巴看著,卻也沒有進院子,哪怕是家裡再潑辣的婆娘,再受寵的孩子,這時候也不能上席面,否則就要被人家指著說沒規矩,但他們也不是多心急,畢竟劉大師傅的小徒弟,已經把切好理順的麵條端了出來,一掛一掛的放在大簸籮裡,只等大鍋裡的水開了,煮好澆上肉臊子,他們就能解饞了。
待點心和茶水撤下去,後生們正要上涼菜的時候,楊家院子外又有人趕到了,呼啦啦的連老帶少足有十幾人。有熟悉的村人見了,臉上已是露出不屑之意,原因無他,來人正是楊家老宅一夥。
楊山同兩個兒子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又氣惱。
這樣的日子,按理說作為自家人,他們應該前一日就來幫忙,即便不來幫忙,今日也該早早趕過來,但他們偏偏幹活的時候躲懶,吃飯的時候也遲到。
遠遠的還在楊家門外,楊田一見院子裡的模樣就有些臉紅,大步走到楊山跟前小聲說道:「三哥,阿娘昨日趕著我去砍柴,早起賣去城裡……」
可楊田話還沒說完,楊山就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說。
第七章 所謂的一家人(2)
這會楊家老少已經走到了跟前,楊老頭還沒開口,顴骨凸出、斜眼高鼻,生來一副刻薄相的楊老太太卻是搶了先,劈頭蓋臉的罵道:「老三,你還認不認我和你阿爹了?我們沒來,居然就開席面了,你媳婦死了,老娘還沒死,誰給你的膽子?」
而一旁尖嘴猴腮,下巴還長了一撮黑毛的楊老大掃了一眼桌子上散落的點心渣子,後悔得腸子都要青了。心裡埋怨道,早知道就不聽老娘的了,什麼給三弟一家沒臉,以後更好拿捏,到底錯過了用點心吧。
這麼想著他不耐煩的插嘴,「娘,你就別嘮叨了,趕緊坐下吃飯吧。」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楊老太太剛抖起威風,沒想到大兒子第一個拆台,氣得伸手就要打人。
楊老大卻是一個閃身坐了下來,半點不在意的催促著,「是不是要上涼盤了?趕了一早上的路,我早就餓了。」
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的媳婦朱氏還有光棍兒子也都麻利的坐了下來,直等著開飯。
身形矮胖的楊老二不知在哪裡找了錦緞褂子穿在身上,可下邊卻配了件黑色的夾棉褲,樣子不倫不類的很是滑稽,偏偏他還覺得自己很體面,高人一等,昂著下巴在各個席面掃了一圈。
末了不知想到了什麼,楊老二眼珠一轉就笑著打圓場,「娘,三弟許是忙的忘了。咱們都是一家人,別計較這些,三弟過後給娘賠罪就是了。」說著話,他抬腳在兩個侄兒的屁股上踹了一腳,罵道:「這裡哪有你們的位置,還不去後灶幫忙。」
兩個侄兒不情不願的站了起來,楊老二扯著老娘、老爹坐了下來。至於楊老頭則一直紅著臉,顯然還是個知道羞臊的,但他多年來在家裡就沒有說話的權力,這會除了低著頭,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楊老二的媳婦錢氏,見桌面上沒了她和孩子的位置,就撇撇嘴也去了灶間。
而從頭到尾,楊山父子三個一句話都沒說,臉色黑得嚇人。
家裡之所以大操大辦,就是為了給故去的陳氏做臉面,活著時候沒有享福,死了之後怎麼也要風光一把,多少算是一個補償。但是楊家老宅眾人,偏偏在他們端出來的臉面上狠狠糊了一團爛泥,恐怕自此月餘,村裡人茶餘飯後的閒話就離不開自家的這點爛事了。
但事情已經如此,這酒席還得繼續。楊志一揮手,示意劉大師傅趕緊上涼盤,後生們又魚貫而出,每桌又上了四個涼盤,和一壇最烈的燒刀子。
楊山端起酒碗,勉強說了幾句謝言,末了一口灌了下去,眾人隨後也干了酒碗,酒席這才正式開始。
有酒有菜,院子裡很快就恢復剛才的熱鬧氣氛,好似楊家老宅的眾人不曾出言刁難一樣。
楊杏兒和楊柳兒在灶間裡隱約聽到幾句,雖然不真切,但掃一眼父親和兄長的臉色就知道大概了。再看兩個厚著臉皮討要白布巾的堂兄,還有伸手抓點心吃的伯娘,姊妹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