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杏兒開口就要發飆,倒是楊柳兒攔了她,還是那句老話,家醜不可外揚。今日鬧厲害了,到底還是他們一家子丟人,怎麼都要把酒席熱鬧圓過去,之後再同他們好好說道一二。
劉大師傅也是個有眼色的,很快又喊著後生們上了熱菜。
五花肉燒豆腐、蘑菇溜肉片、炸丸子、蔥爆羊肉,各個都是香噴噴、熱呼呼,吃得眾人都是讚不絕口。
院外的婆娘娃子們這會也端著陶碗吃上臊子面,到處都是吸麵條和湯水的聲音,楊家老宅眾人更是手下筷子翻飛,楊老大不時還高喊後生們添菜,可惜眾人都裝作沒有聽到。
擺在院角的大鍋,裡頭的羊湯這會已經熬得奶白,撒上些鹹芫荽的碎末,就是壓軸的起席湯了。此時眾人都已吃了七八分飽,舀上一碗羊湯,再掰了一張麵餅泡進去,通通填進肚子裡,撐得連走路都有困難。
楊家父子站在門口送客,一眾村人吃了頓好飯,又看了半場好戲,都帶著笑臉走了。
席面告了段落,劉大師傅和兩個徒弟又開始煎炒烹炸,準備了兩桌酒席,餵飽自己和忙碌半晌的後生們。
陳家人除了陳老太太帶著兩個小孫子坐在屋簷下,其餘陳大舅和陳二舅夫婦加上楊田都開始幫忙拾掇殘席,雖然菜盤子和饅頭筐都是乾乾淨淨的,可碗盤桌椅也得擦抹。
柳樹溝用水有限定,不過規矩也不死板,逢年過節或者誰家有個紅白喜事也能隨便用。
楊田挑著擔子,走得飛快,大桶的清水倒進陶盆裡,陳家舅母就挽起袖子開始洗刷,楊柳兒姊妹要幫忙都被攆到一旁。
反觀楊老大、楊老二兩個,連同幾個堂兄又厚著臉皮擠到酒桌上,哪怕打著飽嗝,手裡的筷子依舊沒有停下。
大伯母王氏和二伯母錢氏兩個則抄著袖子在院裡院外轉悠,大有挖地三尺,甚至把楊家所有值錢物事都印在眼睛裡帶走的架勢。
楊柳兒看得氣悶,實在不喜她們的模樣,伸手扯了扯姊姊的袖子,楊杏兒會意,悄悄轉身回了灶間,把剩下的火腿和臘羊肉、各色乾貨以及炸丸子炸魚,但凡不帶湯水的都藏了起來。
果然,王氏和錢氏蹓躂回來,開口便是討要「剩菜」,楊杏兒聽見了,爽快的端出半盆羊湯,可裡面除了幾塊豆腐,連個肉片都沒有。
王氏和錢氏當下就冷了臉,正開口想罵的時候,楊誠卻走了進來。
對於這個讀過聖賢書的侄兒,妯娌倆還是有些忌憚的,小聲嘀咕了兩句就端著盆走了,出門時順手又牽了兩隻陶碗,美其名是半路渴了好舀點湯喝。
好不容易最後兩桌席面也撤掉,劉大師傅帶著兩個徒弟收拾好,東西裝好車就要回去了,楊志把另外一半工錢付了,另外又給了一串錢打賞,打點的師徒三個樂顛顛走了,一眾後生也都紅著臉、帶著一身酒氣告辭了。
陳家眾人瞧了瞧楊老大幾個,有些擔心妹婿和外甥外甥女吃虧,但他們畢竟姓陳,相處再親近也不好攔著楊家人,最後還是離開了,臨別前,陳老太太拉著楊柳兒的手,囑咐她過些日子一定要去老林河住幾日。
楊柳兒依稀記得外祖母以前很疼愛「她」,自然多了幾分親近,笑嘻嘻地應了,又抱著外祖母的胳膊送出院門老遠,惹得陳老太太又紅了眼眶。
而楊老太太見院子裡沒了外人,下巴又抬高了三分,呼喝著倒水拿點心。可惜楊柳兒和楊杏兒都到躲灶間去了,裝作沒聽見,她氣得想開口再罵兩個孫子,楊老頭卻是一聲不吭,起身就走了。
楊老太太沒有辦法,又嚷著要楊山一收了麥子,就趕緊把養老糧食送過去,這才不情不願的出了院子。楊田更是乾脆,扯著同樣不願挪步的楊老大和楊老二,腳下生風一樣的走遠了。
好不容易等到楊家人走遠,楊杏兒飛跑去關了院門,回頭見父親和兄妹看過來,她紅了臉,小聲道,「我是怕老鼠進來。」
楊山沉默良久,長歎一聲回了窯洞。
楊柳兒好奇,琢磨了半晌,自覺從兩個兄長那裡打聽不著什麼底細,於是就借口拾掇吃食,偷偷拉著姊姊閒話。
楊杏兒也是氣惱祖母一家不著調,開口就把她知道的瑣事都說了一遍。
原來楊家先前日子還算不錯,楊老大和楊老二都讀過幾日書,奈何沒有天分又不勤懇,最後都回家種地了,輪到楊山,雖然聰明又想讀書,但楊老太太卻偏心能說會道的楊老大、楊老二,放著他們到處遊蕩不管,硬是留著三兒子在家做農活,讓楊山不到十二歲就成了家裡的主要勞力。
後來楊老大、楊老二成親,輪到他的時候,楊家的家底被楊老大、楊老二敗壞了大半,楊老太太捨不得聘禮,就想隨便找個身體有殘疾的閨女,想著許是不用花銀錢就能把人娶回來。
好在有句話叫姻緣天定,楊山一次出門進城時碰巧救了扭腳不能走路的陳氏,兩人互有好感,最終結成了姻緣。但楊老太太許是覺得三兒子沒有按照她定好的道路走下去,心存不滿,陳氏進門後就使勁刁難,甚至懷了頭胎也被折磨得流掉了。
陳家兩兄弟知道後直接帶人打上門,要替妹妹撐腰,最後是楊山主動要求分家,帶著妻子淨身出戶,每年給老宅一百斤麥子,算是盡孝的養老糧食。
楊山也是個有骨氣的,不想被人家說依靠岳家討生活,出了老宅直接落腳在楊家和陳家中間的柳樹溝,勤勤懇懇的在土裡刨食,倒也養活了一家人,且這麼多年來,不管年頭好壞,豐收還是絕產,從來沒給老宅少過一粒麥子。
楊老太太逢人就罵三兒子夫妻不孝,可楊山家這幾個孩子從出生開始,別說衣衫,連塊點心都沒從她那裡得到過。
楊山一開始還會帶妻兒回老宅拜年,後來見茶水都喝不上,也就歇了心思,每次自己走一趟,稍坐一會盡到禮數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