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接到百姓報案時,只來得及給兩人收屍葬到樹林裡,這幾件舊衣還是某個仵作存了萬一的心思留下的,正好方便了楊志辨認,待認出真是吳掌櫃兩人後,找人起出吳掌櫃的屍骨一同運回來,暫放到城外的寺廟裡。
因為母喪被族人欺辱,千里尋父又聽聞老父命喪,這樣的慘事放在一個大男人身上也不好受,更何況吳金鈴這樣的弱女子,一路上千辛萬苦不說,就是在楊家寄住,她雖然日日笑臉迎人,但全憑一口氣頂著,就盼著老父來接她,如今美好盼望成了泡沫,她再也堅持不住,直挺挺倒了下去。
彼時楊志正好站在她身旁,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她,送去屋子裡,楊柳兒、楊杏兒趕緊忙著掐人中、喂茶水,好不容易才把人弄醒。
吳金鈴怔愣了好半晌,終於放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眾人聽在耳裡,也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命運有時殘忍的沒有道理,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就忍心讓她雙親盡喪,無依無靠?
這一晚楊家院子安靜至極,輕輕的啜泣聲聽得北風都心酸的繞了路……
第二日一早,吳金鈴出乎眾人意料的早早起了床,幫著楊杏兒做好早飯,便穿戴整齊,頂著紅腫的眼睛請楊志帶她去祭拜亡父。
楊志一迭聲應了下來,楊杏兒擔心吳金鈴又哭暈了,穿了一件大襖也跟去了,楊柳兒膽子小,來到這個世界的方式又有些詭異,對於這些神鬼之事很忌憚,所以老老實實在家裡做飯洗衣。
連君軒本來也想留下,無奈連強捎來信說,皇都老宅那邊送信來了,他只得快馬趕了回去。結果到家一看才知道,寫信的不是連老爺子,而是嫡母和父親。
連老爺子先前聽說孫子進書院讀書還以為他不過是一時興起,沒想到孫子卻輕鬆摘了個秀才的名頭,他歡喜的恨不能擺酒慶賀三日,但無奈兒子兒媳卻開口阻攔,理由很充分,消息萬一有誤,連家豈不是要被一個庶子連累的臉面盡失?連老爺子聽得惱怒,可最後還是同意派兩個管事到甘沛縣問個明白再說。
而這封家書,字裡行間滿是父親和嫡母的訓斥之言,彷似認定這個庶子又闖了禍一般,三分痛恨七分不屑,直氣得連君軒三兩下就撕了信紙,末了又摔了一套茶具才算平了心氣。
身為兒子,雖然被扔在外面十幾年且不曾聞問,但在他心裡最深處依舊有那麼一絲盼望,特別是這次得了功名,他以為父親就算不誇讚幾句,起碼也不會再像厭惡狗屎一樣看待自己,只可惜現實永遠是那麼殘酷,有些人從來就不該被期待……
家安守在門口,偷偷瞄了瞄自家少爺鐵青的臉色,嚇得趕緊又把脖子縮了回去。他正琢磨著找誰來勸勸少爺,就見碧玉領著兩個小丫鬟,抱了些被褥包裹走進院子。
他趕緊迎上去,問道:「碧玉姊姊怎麼來了,可是有事稟告少爺?」
不想碧玉卻是紅了臉,反倒一旁跟隨的一個二等丫鬟紫鵑應聲道:「家安,以後可不要叫碧玉姊姊了。大夫人送信來,作主把碧玉姊姊給了二少爺做屋裡人,以後回皇都就要抬姨娘的,你還不趕緊見禮。」
聽到這話,家安驚得嘴巴張得老大,好半晌也沒有回過神來。
碧玉眼裡閃過一抹不喜,但臉上卻笑著說:「都是伺候少爺的,做什麼那麼生分?以後還要家安兄弟多提點我才是呢。」
「哦,好、好……」家安乾笑著應了兩聲,末了又幫忙拿行李。
碧玉自從那次被罰跪丟了臉面,日子過得實在有些憋屈,常聽得人背後說她閒話,夜裡都哭得枕頭濕透,這次乍然接到大夫人的信,雖說沒直接讓她開臉做姨娘,但只要成了少爺的人,有大夫人和爹娘撐腰,她總不會被委屈就是了,因此她特意穿了新襖新裙,打點的喜氣洋洋過來了。
可惜今日許是不吉利,但凡有所求,就沒有能稱心如願的。
連君軒正煩躁的想要出門,打馬跑上個幾圈,剛抬腳就見眾人簇擁著含羞帶怯的碧玉進來,劈頭就問道:「什麼事?」
家安趕緊上前,小聲的把才纔之事說了一遍,末了好心多說了一句,「少爺,這是大夫人的吩咐。」
他本意是怕自家少爺又發脾氣,若是傳出忤逆父母的惡名可就大不妙了,但他卻是好心辦了壞事,這話不說還好,一落在連君軒耳朵裡就澈底點燃了他的憤怒。
這算什麼,美人計?他剛剛做了秀才就往他屋裡塞人,總不至於是監督他刻苦讀書的吧。怕是就盼著他沉迷女色,再也不摸書本,這樣皇都那位大哥就算大字不識一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也能踩在他頭上一輩子!
碧玉不知她早成了宅斗的棋子,裊裊婷婷的上前行禮,可惜還來不及說話,就被連君軒一腳踹倒在地,「滾回槐院,別髒了我的地!」
眾人嚇得齊齊僵了臉,碧玉美夢驟醒,一時委屈又憤怒,掙扎著爬起來問道:「少爺,可是我哪裡不好?我是真心想伺候少爺,少爺您看在大夫人的情面上……」
平日裡,碧玉絕對是個精明的,可今日實在是亂了分寸,也犯了和家安一樣的錯誤,提起了令連君軒厭煩的人物,連君軒哪裡肯聽她哭訴,一甩袖子就走了。
「家安,備馬!」
「少爺、少爺!」碧玉慌忙起身追上去,最後還是眼睜睜看著連君軒出了府門,留下她站在二門口被奴僕們指指點點。
她羞憤的恨不得一頭撞死,但心底卻不知為何,深深的恨上了楊家。
就是因為那一家破落戶,先前少爺待她不說多好,起碼也是和顏悅色,若不是他們勾了少爺的魂,少爺怎麼會這般冷酷絕情!
「啪」的一聲輕響,精心保養的長指甲硬生生折斷在門框上,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