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老爺子手裡捏著茶杯,半晌都沒沾到嘴唇,一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他忍不住坐直身體,等見到幾月未見的孫子,他心中又歡喜又感慨,可一開口卻是罵道:「臭小子,若不是大考,你是不是就不準備回來了?」
連君軒趕緊笑嘻嘻湊上前,討好的行禮,應道:「老爺子又不講理了,先前不是您拿著籐條把我攆出皇都的,這會怎麼又怪我頭上了?」
見他提起舊事,連老爺子是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想要再罵幾句又看見門口的楊誠,於是問道:「你就是楊家小子吧?」
楊誠抬腳上前,恭敬行禮,溫聲應道:「回老將軍的話,後生正是楊家二子楊誠。」
連老爺子瞇著眼睛仔細打量楊誠兩眼,忍不住在心裡叫了一聲好。沒想到甘沛那等窮山惡水居然能養出這般溫潤君子,說話也不卑不亢,實在是讓人驚訝。
看著自家孫子,俊秀倒是不相上下,但氣度總帶了三分陰鬱,若要用什麼來打比方,這楊家小子就是一匹駿馬,自家孫子就是頭倔強的青騾子,思及此,令他想起烏煙瘴氣的將軍府,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不用客套,都坐吧。」連老爺子擺擺手,連君軒直接坐到連老爺子旁邊。
楊誠偷偷鬆了一口氣,也坐到了右手第一張椅子上,他原本還瞧著連老爺子同一般富家翁沒什麼兩樣,但他的目光掃過來時候,卻像鋼刀一般鋒利,惹得他背上汗毛都豎了起來。
怪不得父親常說,再老邁的虎也是吃肉的,若是把他當貓看,那就離死不遠了……
這時,楊柳兒端了托盤,上面放了新茶和兩盤點心。她已經在門外猶豫了好久,又是忐忑又是害羞,聽到屋裡不時響起的笑聲,到底咬咬牙敲響了房門。
連君軒一聽門響,眼睛立時就亮了,三兩步竄過去開了門,待迎進楊柳兒,臉上的笑就更燦爛了。
楊柳兒偷偷瞪了他一眼,這才穩穩當當走到檀木書桌前放下托盤,端莊行了一禮後道:「小女子楊柳兒給老將軍問安,出門在外為了行事方便,改換男裝,實在失禮,還望老將軍不要怪罪。」
「罷了,在外行走,謹慎些是應該的。」連老爺子剛一抬手示意楊柳兒起身,還來不及再說些什麼,連君軒就想讓了自己的椅子。
楊誠從小妹一進屋就黑了臉,這時哪會再讓他們親近,直接拉住小妹坐在自己身側,末了還道:「農門小戶,禮儀不謹,讓老將軍見笑了。」
連老爺子人老成精,怎會聽不出其中隱含之意,扭頭掃了一眼厚臉皮的孫子,笑道:「楊小子不要客套,我們連家雖是高門大戶,可禮儀也沒好到哪裡去。就說你師弟這匹倔驢吧,也常氣得我冒火。」
聽見這番打趣,楊誠臉色好了許多,嘴上卻忍不住替連君軒辯解幾句,「師弟年歲還小,可難得的是行事豪爽仗義,書院裡的先生和同窗私下都讚他好呢。」
這話讓連老爺子聽得舒坦,心下對楊家兄妹越發滿意,今日雖是初見,但只看著兄妹兩人,兄長寬厚,妹妹端莊大方,楊家其他人怕也是不錯的,但是結姻親還是要門當戶對,哪怕楊家出了個舉人,門第還是太低了些,不過這事說起來還早了些。
這般想著,他又改了話頭,「你們早些拾掇行李,不必準備殿試了。方才宮裡有消息傳出來,皇上又病倒了,殿試怕是要延到明年冬初。到時候加試一場,錄取的舉子連同你們今年這屆,一起殿試。」
「什麼?」楊誠和連君軒都是聽得驚疑,趕緊問道:「皇上的病嚴重嗎?」問完許是覺得這話有些唐突,立刻閉了嘴。
「你們先生那裡也不必多說什麼,明日一早許會有聖旨發下來。回去好好讀書,明年殿試時再一舉奪魁。如今你們年歲都輕,過早進官場也是弊大於利。」
連老爺子這話可是肺腑之言,讓楊誠和連君軒真心行禮道謝,末了對視一眼,臉色都有些複雜,但慢慢的只剩下歡喜了。
少年人多少都有些心高氣傲,這場大考雖然高中,但每每想起那些被抬出去的學子,難免總存了些芥蒂,想著若是明年加試,兩年並在一起殿試,這樣得來的功名才是底氣十足。
連老爺子把兩個少年的神色看在眼裡,不禁想起自己年輕那會也是這般意氣風發、傲氣十足,只可惜如今老了,銳氣盡失。
書房內一陣沉默,還是楊誠聰明,猜連家祖孫興許有些私事要說,於是扯了個借口,領著小妹就要告退。
而連老爺子不知出於什麼心思,突然開口問向楊柳兒,「丫頭,先前鍾家強買莊園那事,你可會怨恨連家?」
楊柳兒本來低眉順眼的跟在二哥身後,想著只要出了門就算功成身退。
她之所以進屋來亮相,可沒存了巴結連老爺子的心思,一來是不忍心連君軒失望,二來也足為了心裡那點傲氣。她還是那句話,她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連家嫌棄楊家門戶低,她還嫌棄連家烏煙瘴氣呢。你來看我是不是好姑娘,我還得看看你是不是好長輩呢!
可她沒想到連老爺子臨了還冒出這個問題,她倒也不願違心應答,抬眼望了望二哥,兄妹倆心有靈犀,同時挺直了腰背。
「回老將軍的話,因為那場官司,我阿爹挨了三十殺威棒,我大哥蹲了半個月大獄,大嫂肚裡的孩子也沒了。若說我們一家不怨恨那個喪心病狂又陰狠缺德的蠢貨,那是假話!但是我阿爹自小教我們做人要恩怨分明,連大哥多次幫扶我們一家,我們心裡感激,不能因為這些怨恨讓他夾在中間為難,所以這筆帳暫且記下來,但是為人子女絕不能再次看父親受欺,下一次,我們楊家絕對不會息事寧人,還望某些惡狗好自為之,多少也念一些血脈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