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歆。」哪怕身心俱疲的當頭,他猶記得不道出本名。
「誠心?那你可以叫我誠意。」她試著說笑,和緩氣氛。
半晌那頭沒反應,她只能摸摸鼻子告訴自己盡力了。
連若華看他心如死灰的神情,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她想,她應該說得再委婉一點,讓他別太沮喪,但畢竟不是她的本行,要她改變作風是為難自己。
在現代,她是個醫生,不過她所面對的對象向來是不需要交談的。
因為,她是法醫。
他活著,但他覺得跟死了沒兩樣。
他不想動,甚至不想清醒,可偏偏就是有人不讓他自我放逐。
「張嘴,你只傷在手腳軀幹,你的聽力沒問題,少給我裝蒜。」
又是那口吻淡漠的姑娘!成歆悻悻然地張眼,木匙已經抵到嘴邊,極盡放肆而霸道地餵進他嘴裡。
「我不想浪費你的藥,你別再餵了。」他想死了行不行!
他已經受夠這打擊連連的人生,老天真要收他的命,儘管收去就是。
連若華微揚起眉,神色不變地道:「問題是我藥已經熬好了,你知不知道這一帖藥要多少錢?」
「大不了我賠你。」
「你身上沒有銀兩,我找過了。」又是那淡淡的四兩撥千斤的口吻。
成歆為之氣結。「我下輩子再還你!」
「不要,下輩子誰都不是誰,誰跟你約下輩子。」她想也沒想地道。
「你……」這天底下怎會有這種姑娘家?是他被囚在宮中太久,壓根不知道這世道已變化如此之大?
「你想死,我管不著,可問題是你不能死在我屋裡。」頓了下,她隨即低聲改口。「認真說來這也不是我的屋子,采織說這應該是獵戶上山打獵時暫憩的小屋。」
沒聽清楚她的低語,他口氣不佳的道:「你可以把我丟到屋外!」這樣總行了吧!
「你當我很閒很有力嗎?兩天前,光是要把你拖到這裡就已經費盡我所有力氣,現在要我再搬一次,門兒都沒有。」棄屍是有罪的,遺棄傷重者致死更是蓄意殺人,她才不幹。
成歆怒不可遏地瞪著她,突然生出一股衝動想要把傷養好,想要把旁邊的女人看個一清二楚。
救人救得心不甘情不願,要她舍下又萬般推辭,到底是他找碴還是她天生愛計較?
「我個人建議,因為你現在無法移動,所以麻煩等到你可以動時,你自己爬到外頭去死,好不好?」至少不要讓她背罪嘛,她沒有辦法忍受自己犯法的,體諒她一下。
聽著那再誠懇不過的請求,成歆立即決定—— 不死了!「我要喝藥!」等到他能動,他會爬出屋外,但絕對不是等死,純粹是這屋子太暗,他要到外頭才能看清她的面容!
「早說嘛,浪費我的時間。」
那輕歎中的無奈教成歆額際青筋暴綻,一口白牙幾乎快要咬碎,但他忍著,一口口地喝下腥臭的藥。
那幽幽歎息聽似有情卻是無情,真是佛聽佛也抓狂,他發誓,非要一睹她的廬山真面目不可!
就在他喝完藥後,她忽然起身離開,一會後又踅回,拿著濕布巾在他臉上輕抹著,他不禁微詫了下。
她的手勁極柔,和她口吻中深藏的淡漠極為不同。
「看不出姑娘竟這般溫柔,要是能不開口定是嫻雅之人。」他哼笑了聲。
「我當然溫柔,畢竟我以往擦的都是大體嘛。」當法醫的,自是從大體上頭尋找證據,動作自然輕柔。
成歆抬眼瞪去,直覺得這個女人是存心來氣人的,開口就教人火大。
大體 他還活著!
悻悻然地閉嘴,任由她擦臉後又在他臉上上藥,這一碰,痛得他齜牙咧嘴,不得已又開口,「要上藥可不可以先說一聲?」
「說一聲就不會疼嗎?」
「你……」
「既然你怕痛,乾脆別上藥好了,反正我瞧你的臉也腫得跟豬頭沒兩樣,就算留點疤應該也無所謂,別浪費我的藥了。」
成歆用力閉了閉眼。「我不怕痛,麻煩你繼續,等到我的臉沒再腫得跟豬頭一樣時,你會瞧見一個絕世美男子,所以那藥用得再多也不浪費。」如果他真是注定癱瘓了,那至少要保住他的臉,他日回京時還可以逗逗嫂子。
要是他真是不幸死去,至少留張臉好讓大哥和嫂子認屍。
「聽到這裡,我應該捧場的笑一下嗎?」因為她沒有幽默感,講笑話沒天分,以至於別人說笑話時她也常抓不到笑點,所以虛心請教他。
成歆沉痛地閉上眼,他要是再跟她對話下去恐怕會氣血攻心而死,所以他乾脆閉眼裝睡,反正他喝了藥總是倦得想睡。
見他沒搭腔,連若華偏頭想了下,隨即不在意地繼續替他上藥,然後掀開他身上的被子,依著順序從頭頸開始往下而去。
他身上有多處擦傷,推斷是摔落山谷時造成的,幸運的是他被一列樹叢擋下,因而保住一條命,勉強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除了頸部和鎖骨的骨折之外,最大的撕裂傷就數左大腿內側了。
第一章 驕子無尊嚴(2)
一陣涼意伴隨著她掀被的動作襲來,他疑惑地皺起眉,壓根沒感覺她替自己解開衣衫,只知刺痛感一路往下……往下……
「你在做什麼?!」他吼了聲,企圖起身要阻止她,瞬間拉扯傷口,痛得教他倒抽口氣,整個人癱軟在床。
該死……他是真的殘廢了,就連要坐起來都不成!
「你在幹什麼?是打算弄斷頸骨不成?」她涼聲質問,沒事人似地繼續在他大腿內側上藥。
「你……我……」他滿臉漲紅,竟說不出話來。
她剛剛碰到他的……該死,難不成這被子底下,他是不著寸縷?!
「又怎麼了?」連若華歎口氣,開始後悔救他。如果當初她再晚一點發現他就好了,那也不過是替他收屍,而不是麻煩自己照料他。
「你……一個姑娘家竟這樣盯著男人的身子……」該死,她的手碰到了……她是死人不成,還是把他當成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