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行儼頓時明白,畢竟太高看自己。
本以為造出的銅牆鐵壁不怕她撒野,卻還是將她瞧小了。
無形的氣勁含霜伴雪,毫不留情撞擊過來,儘管重重防備,依舊被衝撞得五臟六腑幾要移位,而面上是熱辣辣的痛,像被狠狠甩了好幾巴掌。
他極怒的是,自己竟會為她惱恨到此等地步!
拿她莫可奈何,若想將這一筆爛帳算清,該怎麼算?從何處著手?全然也無頭緒,真真把她挫骨揚灰了,還覺不甘心。
「你是勸本王尚公主?」他薄薄唇瓣掀動,問得低且輕。
夏舒陽心潮湧動,藏在被子裡的十指暗暗攥緊。
他又發怒了,戾氣加倍凝重,目光如刀似劍,劈得她腦門陣陣作疼。
「儼帥不妨仔細斟酌。」喉中滋味澀然,她有些費勁兒地吞嚥唾沫。
聶行儼驀地鬆開鉗握她肩臂的大掌。
立起,他勾唇笑開,臉上寒戾不退。「還需斟酌什麼?你不都替本王斟酌妥當了?尚公主嗎……」頷首,似越想越滿意。
「好啊,多好的主意,本王老早有此打算,這一回,就聽你的。」
她麗眉微揚,與他深冷目瞳又一次對上。
見她唇珠輕嚅卻無語,他俊顎一繃,隨即拋下一聲冷哼,拂袖而去。
聽那彷彿每一下都能踩出一團火的腳步聲,夏舒陽歎氣,下意識抬手,揉捏著被他手勁狠狠荼毒過的肩臂……
疼……很疼……
像他的手也鉗握了她的心,重重地掐,那疼痛從裡到外,從心湧到四肢百骸……
太子重傷至殘一事,震驚朝野。
錦仁帝以「為太子治傷」為由,令其遷往東郊泉山的皇家林園靜心療養,隨侍在側的宮人與尋常用度仍按東宮品級,只是帝京皇城裡,那座位在金鑾大殿旁的太子東宮當真騰出位置了,即便聖心未言廢立,待得朝中大臣輪番上疏,重立儲君已是預料中事。
而最後會由哪一位皇子出線,誰也料不準。
總之帝京的紛紛擾擾已不關她的事。夏舒陽思忖,自個兒是該啟程往北境緩緩歸,回到牧場大抵是秋天時候,有好多事忙碌,還得幫大畜小畜們準備過冬。
這幾日,她躲著聶行儼,天天往外頭竄躂,不僅代乾爹、乾娘拜訪了常與天養牧場互通消息的風雲客棧,與客棧年輕東家和老掌櫃相談甚歡,帝京的大街小巷亦是快被她摸到爛熟。
後來才知聶行儼也是大忙,一樣天天往外頭奔,且較她更早出門,更晚回府。
也許……真忙著求娶公主。
這事是得請個有份量且相宜的人往宮裡傳消息,需先求皇帝老兒同意才行,怎麼也得費一番迂迴曲折的功夫。
他這位大將軍王爺兼未來的天朝駙馬若走不開,她自可單獨上路。
呼……沉沉吐出口氣,察覺心中那股澀然如熔岩火漿淌流開來,胸中既麻又燙,令她直想蜷縮身子抵擋。
真的,不應該這樣。
她對他的依戀和喜愛是她自身的事,毫無矜持、沒臉沒皮蹭上,圖的就是自個兒痛快,從來也沒想與他能有個什麼樣的結果。
如今是重遇了,心裡殘餘的一點星火活起,漸漸作起過往的夢,然後是過往的那些溫情舊夢讓她留戀起如今的他……如今這樣的一個男子,頂天立地、嚴峻剛毅,仍然啊仍然,令她非常喜歡、喜歡非常。
所以要學著收手了。
纏著他鬧騰這麼久,親也親過,摸也摸了,還蹭了他不少豆腐,像也足夠……
噢,不對!欸欸,其實下手該再狠些,該把乾娘特製的迷藥使上,迷他個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好方便她拖他上榻再大肆撻伐!
這樣便決定收手,哎呀呀,虧了啊!
胡亂想著,她笑著往臉上抹了幾把,下意識搖了搖頭,似還無法下定決心收手,然很快又用力點點頭,給自個兒定念……眼角有些不中用地泛潮,她反手掠過,抹掉那模糊濕意。
既欲啟程返回北境,怎麼也得先跟主人家知會一聲,好好道謝辭別。
詢問了下人,知他今日在府尚未出門,她趕往他的主院,想著先告知過他之後,也好再跟老王妃鄭重拜別。
甫踏進主院便覺古怪,尋常負責灑掃的僕役竟一個也沒見著,而府裡的大總管趙大管事卻獨自一個守在通往主院正廳的月洞門外,一張黝黑老臉東張西望,生怕有誰突然出現似。
她沒驚動誰,踩腳使了記輕身功夫,避開趙大管事,翻牆進到主院廳堂。
半身藏在廊柱後往廳裡一看,看得她胸口瞬間澀麻,如釋重負中卻又繃得至極難受,整個交相攻訐、亂七八糟的矛與盾。
原來啊……是與公主幽會……
擺設簡樸大氣、具武將風骨的廳堂內,一朵皇室嬌花身罩灰撲撲的斗篷披風,此時兜帽已往頸後撥下,玉顏露出,可憐帶淚,哭得教人如此心痛。
瞧那身樸素不起眼的打扮,明擺著是瞞著眾人,暗渡到王府來的。
不管了不管了,管人家公主是明著來還是暗著來,她總歸瞅著心痛,卻也無比心焦……欸,聶行儼這呆頭鵝,竟不曉得要好好安撫姑娘家,只負手一旁冷冷瞅著,面上猶罩寒霜……
無人相幫怎成?
他這三拳揍不出個悶屁來的臭模樣,能尚公主進王府才怪!
揉揉被一股無形之氣脹到發痛的胸口,她深深呼吸,齒關與頰內咬得生疼,直到欲衝出去幫忙緩頰的此際才驚覺自個兒咬傷自個兒。
她嚥下口中漫開的血味,一腳才要踏出。
廳內,偷偷來訪的緋雲公主勉強止住淚,啞聲接續著道——
「……其實幾日前在乾和門外的宮牆下,本宮是想跟王爺談談的,但當時時機不好,所以今日才……總之,那一小批人馬便是陀離王廷遣來的暗使,中樞大臣們手握父皇密旨,私下安排人前去接待,前兩日父皇已召見過陀離使者,對方說,之前北境飛泉關一戰,全屬國中東迦部揣摩上意、自作主張,並非龍瑤攝政公主的本意。又說……說龍瑤公主為修兩國之好,令雙方邊境百姓得以安生,此次遣密使入帝京,為的就是想代陀離國大王求娶天朝公主,所以特來請意,求天朝聖君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