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樓父為「江南藥王」盧家做事多年,其炮製藥材的功夫在江南藥市可算一號人物,盧家長輩們像有意成全她與盧成芳,當然,得在盧家與朱家正式結親之後,再讓盧大公子抬她進門。
一而再、再而三地琢磨盧家長輩們的想法,只覺整件事重中之重的點,怎麼看都是朱家祖上傳下的那幾片沃土和幾處藥莊,陝甘的當歸、黃耆田,雲貴的川貝高原地,東北的參山,湘地的山藥、生地田……正因有這些,盧家如何都得讓朱家姑娘先一步進門。
就算樓盈素不甘心也得認。
但現下,她身上原有的那抹貞靜委婉似見碎裂。
她有怨,他能理解,想賞誰苦頭吃都行,偏不該拿話擠兌朱潤月。
苗大爺不痛快時,喜歡看人家與他一般慘,或者把別人弄得更慘。
「與盈素姑娘雖未深交,但也相識甚久,唔……如此算算,也識得四、五年有了!」他驚奇揚睫,斯文俊龐轉向一旁女子。
「……是。」樓盈素低眉應聲。
「我好似聽朱大夫提過,盈素姑娘像是較盧大公子還長兩歲,盧大公子既與在下同齡,那姑娘今年都二十有四、近二十五歲了?」
「……是。」嗓音微緊。
欸,他這人……又想幹麼?!走在前方的朱潤月心頭一跳。
實不該大咧咧問起姑娘家芳齡,還用那種帶點無辜和親暱的口吻,讓人都不知怎麼發火。一聽身後的苗大爺開口,她腳步不自覺放緩,未留意與她並肩而行的盧成芳亦同時慢下步伐。
彷彿聊天興致來了,非好好聊開不可的勢頭,苗淬元愉聲又問——
「姑娘如今這年歲,婚配一事遲遲未定,家里長輩都不著急嗎?」一頓。「瞧,你家大公子老早就訂了娃娃親,你長他兩歲,未出嫁亦未說親,如此蹉跎青春,你心裡不急,我瞧著都替你急了。」好真誠地低歎。
朱潤月輕抽一口氣,扛著木頭人倏地轉過身。
她秀陣瞠得圓大,不敢相信一向八面玲瓏、彬彬有禮的苗大爺會說出這麼沒眼色的話。
他根本是故意的!卻不知他為何這樣故意?
她張口欲訓人,樓盈素卻突然抬頭,直勾勾地看著苗淬元問道——
「那苗大爺呢?不也尚未說親?所謂先成家,後立業,閣下家未成、親未定,又是為何?身為苗家大家主,為家中開枝散葉何其要緊,你心裡不急,苗家長輩們也不急嗎?」
這是拿他的話來堵他的嘴了。
一個本性溫靜少言的姑娘被他逼到發狠反擊,那是真踩中她的痛處。
那痛像也襲上他心頭,他俊顏漾笑,從容道——
「急啊,我爹急,我娘更急,我家年逾百歲的太老太爺那是翻倍的著急。嗯,不如這樣,我未娶,你未嫁,盈素姑娘不如與我湊合湊合,你覺如何?」
砰!
盧大公子挾在臂彎裡的木製偶人整個摔落地,發出好大響聲。
那是爹珍愛之物,朱潤月卻只是傻傻瞪著「趴」在地上的木頭人,然後陣光慢吞吞揚起,傻傻看向苗大爺。
他目光不在她身上,而是仍注視著身旁女子,後者表情驚怔,他俊秀側顏卻依然淡淡噙笑,靜然等待……
第6章(1)
「月兒把脖圍給苗大爺了。」
挾抱木製偶人往村裡走時,盧大哥傾靠過來,在她耳邊低聲問……不,並非疑問,盧大哥只是陳述親眼所見的事實。
她那條絲麻混織的長布在苗大爺的肩頸上,替他圍上那時,她並未多想,更沒想過若被其他人瞧出,可能會造成怎樣的誤解,直到盧大哥對她道出……
他語氣一如往常溫和,她的心卻像漏跳一拍似,氣息微頓。
盧大哥朝她眨眼笑了笑,清雅面龐彷彿染了絲郁色與無奈。
他嗓聲更低,自喃般幽歎——
「你說,咱們都成什麼事?你若顧慮我,怎給得出?我真心顧慮的若只是她……只是她的話,又如何……如何能夠與你……」
她將腦袋瓜抵得更近,想聽明白盧大哥的如何究竟是如何,但身後男人突然出聲,那太過無禮的話令她聽得心都發堵,管不得旁人如何,只能管他苗大爺了。
他問,我未娶,你未嫁……不如與我湊合……
她不知苗淬元想得到什麼樣的答覆。
但素姐最後是寒著臉走開,眼眶像是紅了。
至於地上的木頭人,還是他苗大爺走過來抱起的。
那張俊龐一直都是笑笑的模樣,長目在望向盧大哥時,閃動嘲弄的光。
「不追去瞧瞧,成嗎?」
向來儒雅溫文的人被激怒了,盧大哥一把搶回木頭人,再一把握住她的腕,拉著她大步走開。
她雙腿本能地朝前邁步,卻還是回首去看,看苗大爺深青錦袍玉身長立,俊逸五官宛若鑲霜,冷凝陰鬱。
她忽覺喉頭微堵,心被狠狠揪了一記似……
攥著小拳往心口揉了揉,都不知今夜是第幾回這麼做,總覺那揪心感覺仍在。朱夫人敲了門,沒聽見應聲,逕自推門入內,足下輕悄步進內房時,見到的是一幅女兒家月下憑窗的獨思圖。
今夜月光奇清,闉房燭火熒熒,夜風揚起白絲窗帷,女兒雲發輕散,那根她愛極了的珍珠銀簪落在指間把玩。
終於察覺有人進房,朱潤月秀背一挺,倏地轉過頭。
「娘……」
不知在難為情什麼,臉竟發燙,抑或是被風吹得發了燒?
她起身要扶阿娘,朱夫人遂拉她一塊兒坐在平榻上。
「一個人想些什麼呢,這麼入神?」朱夫人捏捏女兒的手。
「沒……」朱潤月搖搖頭。「沒想什麼。」
瞄了眼她手裡那根珍珠簪,朱夫人笑道:「聽說苗家大爺白日又隨你們義診,還送去不少藥材。」略頓。「……跟苗大爺鬧不痛快了?」
「沒有的。」朱潤月頭搖得更急些。
這簪子的來處她跟娘提過,娘親見到珍珠銀簪,自然會聯想到苗淬元。
當初苗淬元贈她這支珍珠銀簪時,擺出他慣有的清雋斯文樣兒,下巴卻略高傲揚起,淡淡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