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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頁

 

  朱大夫向來笑咪咪的褐臉異常端凝,山羊鬍子下端幹幹翹翹,像又急又怒,手不停捻揉,最後把漂漂亮亮的胡尾巴捻成那樣。

  「沒事……先進去瞧瞧你家三爺吧。」朱大夫沉聲道。

  卻在此際——

  「爺!大爺!出大事了!」人未到,聲先至,慶來跑得氣喘吁吁,過迴廊轉角時沖得太快還險些撞上廊柱。

  他扶著柱子勉強穩住腳步,急聲又嚷:「潤月姑娘沒嫁成……呼……咱一直往廣院那兒打探,真沒嫁成,連轎子也沒進,盧大公子昨兒個留信退婚,跟人奔了,

  婚事破局啊!大大破局呃……呃、呃……」

  緩過氣,一抬眼就見那抹大紅,定睛再看仔細,慶來瞬間驚呆,瞠目結舌。

  在場最最淡定的,要數沒嫁成的新嫁娘。

  朱潤月十指微微攥緊醫箱背帶,率先踏進前廳,往病者所在的內房走去。

  大紅嫁衣因她沉穩俐落的腳步帶起裙浪,足下翻出朵朵紅花,是美的,但一樣令人心糾結。苗淬元看著,都覺快發病。

  但他頑疾發作前,定要把慶來抓來好好折過、磨過、敲過、打過,非整得他連脫八、九層皮不可!

  約莫半年不見,苗大爺變得瘦黑了些。

  俊雅風采倒是依舊。

  眉宇間的精神氣兒瞧起來頗好,身背還是挺拔修長……少了她看顧的這些日子,他確實也能過得好。

  她應該要安心,別再一直牽掛。

  將爹的醫箱收拾過,再從自個兒的小醫箱裡取出一副乾淨銀針擺進,將幾味用藥補齊,朱潤月背起小醫箱走出「鳳鳴北院」時,遠邊泛藍的天際剛躍上一彎新月,彎彎的一枚懸在深秋穹蒼裡,很有孤高清雅的神氣。

  今夜爹要留宿「鳳寶莊」,苗三爺身上寒症又起,頭部受創且目力受損,她家阿爹雖已細心診過,亦用過針、灸了藥,實難放心,所以打算在苗家北院囫圇睡下,暫不回醫館了。

  她此刻回去,家裡賀客們應該早都散去,阿娘定有許多話同她說。

  她也……也想跟娘說說話,最要緊的,是得讓娘知道,被盧大哥糊里糊塗鬧這一出,她沒有難過。真的。

  她只懊惱沒能早些釐清思緒,沒能看明白盧大哥與素姐之間的事兒,結果傻乎乎地拖啊拖,拖到最後的最後終於才醒覺,是她蠢笨……如今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挺好,雖說她這個沒嫁成的新娘子得遭受眾人憐憫的眼光和竊竊私語,但……挺好。

  會沒事的。

  待返回自家醫館,想想,像有好多事得做——她需將今兒個爹對苗三爺的診治過程記錄下來,爹尋常也會這麼做,她能幫得上忙。然後要整理藥箱,補進銀針和藥,然後……唔……頂了一整天的妝容是該卸下,再把嫁衣也給換掉……然後好好漱洗一番,就能好好摟著阿娘說話、一塊兒睡。

  她必須哄好阿娘,不能讓娘親為她擔憂煩惱啊……

  將歎息隱下,她徐步走在通往自家醫館的湖邊土道上,身後傳來逼近的腳步聲,她是熟悉那足音的,那人大步流星般走來,一下子已拉近彼此距離。

  沒等對方出聲,她先已止步,車轉回身。

  苗淬元原本沖得甚快,就怕沒逮到人,豈料她突然轉身。

  他胸中一窒,整個人猛地頓住,頗狼狽。

  「……你怎不留宿『鳳寶莊』?」話一出,苗淬元真想踩自個兒一腳。瞧他問什麼了?硬找話聊也不是這樣。

  朱潤月知他一向長兄如父,對自家兄弟的病症十分關懷,遂道——

  「三爺的頭傷牽連眼傷,我爹已對症下針灸藥,爹說今晚須守著以防有變,有我爹在,我暫時是派不上用場三爺的雙目其實無大礙的,主要是腦勺裡積著血塊,只能耐著性子慢慢治,不可能一蹴而就……我已補足醫箱裡的銀針和藥,明兒個會再過來幫我爹。」

  這不是他想聽的話,家裡三爺的病況,他已聽朱大夫詳細說過。

  他追出來,欲探得的僅僅是她的心緒和想法。

  朱潤月不知他思緒起伏,斂下眉,有意無意避開他的目光——

  「大爺若無事,那……告辭了。」螓首一點,正欲踅足。

  「盧家的事——」苗淬元突如其來一喊。

  已轉身背對他的朱潤月隨即頓住,聽他又說:「盧家的事,我替你了結。」

  他不用徵詢語氣,亦全無商量口吻,非常的乾綱、獨斷。

  一直想著,若再見他,自個兒將是怎樣的心情……她今日到底徹底體會了。

  一別半年,光聽聞他返回太湖邊上的消息,內心游移不定的那道迷障立時衝破。不想嫁,不能渾渾噩噩成就一場婚事,於是動手扯掉自己的紅蓋頭。

  才聽聞他的事,內心已湧潮。

  再進「鳳寶莊」見到他的人,心口泛熱,眸眶亦燙,有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惱怒,覺得他離開了,連聲招呼都沒打,知交相往不能這樣的,然後……就覺受委屈了,但又覺這委屈實在也莫名其妙。

  她不愛鑽牛角尖,想著各歸各位、順其自然便好,他卻突然想硬插一手?

  事情決定得那樣斬釘截鐵,不容反駁,好像她的事,他想管就管!

  隱忍許久的火氣終於被點爆,她再次車轉回身,秀致眉眸執拗得有些狠。

  「你憑什麼替我了結?你是我的誰?憑什麼?!」

  苗淬元一時間被問住。

  見姑娘頭一甩又要走人,眸裡彷彿落了光,他心頭一急,哪管得了什麼是什麼,沒臉沒皮跟上就對了。

  「你回去!」她回陣瞪人,眸底真潤開淚光,但看得出很努力忍著,忍得瞳仁閃閃顫動,唇角和下巴繃得可憐。

  苗淬元胸口疼得難受,大力揉著,很理直氣壯地道——

  「你問我憑什麼?我……我就憑你我是醫家和病家的關係,你平日裡照看我,盧家的事,我自然替你出頭,兩肋插刀!義不容辭!」

  ……當真無言。

  朱潤月抹掉淚,拾步又走,紅裙翻花如浪,沙沙沙,一陣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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