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再哭,眼淚似已乾涸,只是神魂似乎走失了,在遙遠的某處流浪漂泊。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天,有人來按門鈴。
她本不想開門,那人卻在門外堅持地喊著非要見她一面。
是趙民誠。
說實在的她並不想見到他,可她覺得自己欠他一個解釋,該跟他表明自己對他並無男女之情,只是將他當朋友看待。
她開了門,將趙民誠迎進屋裡,他打量她憔悴的容顏,看著她才短短幾日便又消瘦下來的身材,眼裡掠過一絲心痛。
「你誤會他了。」
這天外飛來的一句令鍾心恬莫名其妙,許久,才瘖啞著嗓音問:「誤會誰?」
「陸宗岳。」趙民誠面色沉靜。「他想撮合我們,不是因為他討厭你,是因為擔心你。」
「他擔心我?」她嘲諷地冷笑。因為擔心,所以想盡辦法將她推給另一個男人?
趙民誠深深地注視她片刻,從口袋裡取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這是之前他來我的事務所時不小心落下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鍾心恬蹙眉,帶著點難以形容的厭倦接過紙條,緩緩打開,紙上堅毅挺拔的字跡明顯是陸宗岳的,一行一行寫得有些凌亂,有許多塗抹補注之處。
鍾心恬耐下性子看內容——
親手做圓圓愛吃的料理給她吃。
將圓圓養胖五公斤以上。
和圓圓一起合照。
將公司股份轉讓給圓圓。
為圓圓買下花蓮的房子。
給圓圓買一塊花田……
這是什麼?
鍾心恬駭然,握著紙條的雙手不禁微微顫抖,抬眸瞪向趙民誠。
他神情嚴肅,語氣微澀。「應該是他的死前願望清單,他……活不久了。」
鍾心恬震住,薄薄的紙張倏地自指間飄落,如寒冬凋零的落葉,無聲地,凍結了整個世界。
她走了也好。
自從數日前那個早晨,鍾心恬拖著行李一步一步地走出他的世界,陸宗岳一直如是安慰自己。
她走了更好,他就不必煩惱到自己生命盡頭的那一天,他該如何向她道別了,而她帶著恨意離開,或許到那一天也不會那麼難過。
他本不該自私地留下她,拖著她與自己一起沉淪。
他早一刻放手,她便早一刻自由。
這樣很好。
陸宗岳一遍又一遍,如是告誡自己,壓抑住滿腔飛奔去花蓮的渴望,留在台北處理一樁樁盤根錯節的瑣事。
雖然傷心,雖然沉痛,他仍不允許自己浪費一分一秒,把握在最後僅餘的時間做完該做的事。
他跟羅愛理商量買下那棟在花蓮的日式房舍,羅愛理很驚訝,得知他是準備要將房子送給鍾心恬,更是劈頭蓋臉將他痛罵了一頓。
「我都不曉得你到底在搞什麼!明明想討好她,為什麼又要將她推到別的男人身邊?你這腦子是被什麼給打壞了嗎?」
他很正常。
他沒跟羅愛理辯解,只是委婉地表示因為圓圓不肯接受他的贍養費,他只好用這種方式補償她。
「她要的才不是你的臭錢!」羅愛理氣炸,又辟哩啪啦地罵了一長串才恨恨地說道。「不過你要送錢給她我當然不反對,這是你欠她的!」
兩人達成了買賣的協議,他又完成一個死前願望。
可惜原本那張清單不知道丟哪裡去了,他只好重寫一份,每完成一件掛心的事,便用筆劃掉,眼看著劃掉的事愈來愈多,未完的任務愈來愈少,他心裡有一份愴然的滿足。
他以為自己終將這般獨自棲棲遑遑,走完最後的人生,沒想到這天下班,當他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家門口,卻看見一道柔弱的身影蜷縮在角落。
「圓圓!」他驚駭。
鍾心恬抬起頭來,怔怔地凝望他瘦削的俊容,看清他黯淡的墨眸在乍見她時迸放了瞬間的光彩,她知道,他其實很想見到她。
她緩緩起身,來到他面前,仰起倔強的容顏。「醫生說你還有多少時間?」
「什麼?」他沒料到她會這樣問,臉色霎時泛白。
相較於他的極度震撼,她的表情顯得平靜,近乎冷漠。「趙民誠撿到你的死前願望清單,他說你到他那邊立遺囑……你說啊!醫生說你還可以活多久?」
她大概是以為他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吧!
陸宗岳心海翻騰起伏,卻沒有多加解釋,看著眼前這張清瘦的容顏,他只覺胸臆緊擰,幾乎無法呼吸。
「可能……不到一個月吧。」終究沒有勇氣告訴她一個肯定的日期。
但這樣含糊不明的期限已令她嚇白了臉,淚光在眼裡瑩瑩閃爍。
「我陪在你身邊!」她急切地握住他臂膀,再也無法強裝冷靜。「我留下來,陪你到最後一天!你也是這樣希望的不是嗎?你去花蓮找我,要我留在台北,不就是想有個人陪著你嗎?你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
「圓圓……」他心酸地望她。
她搖搖頭,忍住一聲哽咽,咬牙宣稱。「你不要以為我還愛你,我早就不愛了!就是……就是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分上,我……來送你最後一程……我陪著你,你不會孤單的,你不是一個人,有我……陪著你……」
嗓音破碎不成調。
她終究是藏不住了,對他滿滿的心疼與憐惜,她藏不住也掩飾不了。
第10章(2)
感覺到她瀕臨崩潰的情緒,陸宗岳倏地呼吸一斷,展臂緊緊將她摟進懷裡。
「圓圓、圓圓!」
她怎麼又瘦了?怎麼又瘦成這樣?前陣子他要她努力加餐飯,豈不都白費功夫了?
「你這壞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她在他懷裡低聲啜泣。「為什麼要獨自一個人承受?你真笨,笨蛋笨蛋笨蛋……」
「圓圓,是我不好。」他急切地拍撫她。「你別哭了,是我對不起你……」
「你沒有對不起我,不要再說誰對不起誰,我們之間……就算是孽緣也好,不要趕我走……不要離開我……」她雙手揪著他衣襟,淚水潸然染濕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