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徹……」最先映入眼裡的是羅徹,好很自然地叫喚他,撐著桌子站起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洗完澡了?真是的,我怎麼睡著了──啊!羅……葉先生!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笑意轉為驚訝,充滿不期然。
那種未期待的態度讓羅葉有點洩氣。太明顯了,她心中的意緒。她根本未曾將他放在心上,所以,才沒有期待,才會對他的出現覺得訝異意外。
「聽說你們搬家了,我過來看看。」雖然有點洩氣,他風度依然翩翩。他受重視慣了,對別人的招迎習以為常。儘管他不在乎,但日久成理所當然,李蝶飛的態度逸出這邏輯外,多少有些不尋常──不,異常。
「有事嗎?」李蝶飛的反應相對於圍繞在他周旁的那些女人,實在過於冷淡。
「沒什麼事,只是奉老頭他們的旨意,過來看你們好不好。」他將視線投向羅徹。這件差事他根本是不得已才接受指派,只想早結早了,可是現在他的感覺有點不一樣了。這一家問題重重,處處是陷阱,處處藏誘惑。
「你看到了,我們很好。」羅徹的態度一貫冷漠不客氣。「現在你要的回答已經有了,你可以請了。」
他是不歡迎他的。並不是因為他方纔的情態被窺探到,而是他本來就不喜歡他。他不喜歡別人太接近他們,或者說,太接近李蝶飛;羅葉探得太近。越界侵犯了他們的感情領域,他不歡迎這種自以為是的親近。儘管他是羅家二少的孩子,但在他心裡,他可不認為他是羅家的人或者和羅家有什麼關係。血緣和宗族那一套,對他是不起任何作用的,也沒有什麼意義。
他就是他,自己;天地間一個獨立的個體。
「阿徹!」李蝶飛小小地斥他一聲。但她知道這樣是沒用的,阿徹太不馴,禮教規範對他不具任何約束作用。他只憑自己的意思去行事,聽任自己主觀的抉擇。她稍稍拉開他,替他道歉。「對不起,阿徹說話太沒禮貌,請你別介意。」
比較起來,她想得多,顧慮也多。老媽太任性,生前不管做什麼,就只憑自己高興,拖累得她跟著團團轉,以致於她太早入世,太早明白綱常人世的秩序,瞭解伺候別人臉色、情緒的妥協必要,反而不懂得撤嬌──就算想,也沒有對象。
「沒關係,我不會介意。」羅葉一臉不以為意。他是真的不在意,反倒對李蝶飛溫柔低低的姿態感到對她太抑壓。她被生活的現實磨得謙遜有禮,將放肆的自我壓抑在禮教規範的最底。
他向前一步,尚未開口,裡頭房間傳來小昭魘醒的哭喊。哭聲擾亂了客廳內原就不平衡的氣流。
「對不起,我去看看小昭。」李蝶飛丟下一句抱歉,快步走進去。
她像風刮走,留在廳內的氣流更為紊亂,而且不兼容。羅葉倚著牆,點了根煙,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羅徹;以他對這種事的敏感,羅徹剛剛那舉動不是那麼簡單。
「喂,小子,」他口氣相當隨便,不怎麼客氣斟酌。「有件事我得說清楚,你們可是姊弟!」
羅徹沒說話,冷眉一掃,大有「那又怎麼樣」的意味。
「你不懂嗎?」羅葉擰熄香煙,雙手插在褲袋裡,走到羅徹面前,神態懶懶的。「我這個人是沒什麼道德感,但該有的神經還是有的。你跟阿飛可是有血緣關係的姊弟,有些禁忌,可是不能隨便鬧著玩的。」
「你想說什麼?」羅徹語氣冷得凍人神經。
羅葉眼皮一抬,有些挑釁。「我想說什麼,你這顆聰明的腦袋難道聽不出來?」
面對面相覤,距離這麼近,他才發現,從羅徹眼眸蘊散出的是屬於男性成熟、獨立的眼神。他雖然比羅徹大了一輪有餘,但他不僅與他比肩高,流露的氣質神態也尋不出青澀的痕跡,有的只是……怎麼說,一種不流群的高傲──羅家的男人都有這樣的性格。
他驀然發現,他不是小孩了,雖然他並沒有如此看待他。李世民十八歲就出來打天下,征戰南北;眼前的羅徹,正當這個年紀,亦正當這分頂天立地。
羅徹依然沒有作聲,帶冷的雙眼對上他的挑釁。他一下子懂了!羅徹根本知道他在做什麼,彷彿理所當然。
但只是「彷彿」;既然是「彷彿」,就表示他內心不是那麼決然確定,仍有掙扎的隙縫。這種感情怎麼能夠理所當然呢!它是禁忌,是道德所不容許。
「你們可是姊弟,可別搞出什麼──」他逼視著他,認真警告:「這種事太危險,沒有人會認同你們,只會害了阿飛,你最好打消那種念頭。何況,外頭那麼多女孩,你盡可以找個你喜歡的,別再找阿飛的麻煩。」
羅徹英俊的臉孔微微扭曲了一下,輕微地察覺不出。用一種更無動於衷的態度,反盯著羅葉。「這不干你的事。我想說什麼,想做什麼,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心裡很清楚,不需要別人干涉。」
這般無動於衷,讓羅葉原先的肯定與懷疑有些動搖。或許是他太多心了,他也不相信羅徹會明知是禁忌,還故意惹火上身。而且羅徹的無動於衷與一貫對他冷淡的態度,並沒有洩露出任何可疑的痕跡。他雖然那樣回答,也是基於他性格必然的傲慢。他開始覺得是不是自己先前太多疑、判斷錯了。但是……他還是不確定。只要是一般、正常的人,安份於道得倫理的規範,與文明的忌諱,絕不會發生這種錯誤。但問題是,羅徹並不是「一般」人,他太不馴,太有自己的主見與看法;制度歸制度,禁忌歸禁忌,他並不認為層層社會制度與規範架構下的禮法傳統和道德條規、倫理秩序,以及一切不可違的禁忌,都是那麼不可懷疑或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