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阿飛。」張媽幫腔說:「這種事也是難免的,人嘛,誰不會犯一二次錯,再說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就不要太苛責你──呃,太苛責陳先生。」
事情怎麼能過去就算了?人一生不就是一連串的「過去」堆積成的嗎?但──牢記那些不愉快又如何?一生的長短因著這記憶的鮮明,痛苦也跟著長短。
她心平氣和下來,只是精神還剝離不了冷淡。
「來!大家都坐下來聊吧!別儘是站著。」張媽熱心招呼,努力打散冷僵的氣氛。「陳先生是特地來看你們的。阿徹呢?他不在嗎?」
特地來看他們的?她不認為那麼簡單。陳不是那種有心的人,張媽媽過度的慇勤熱心也太不尋常,像是那種懷有目的而生的誇張情感。
「阿徹有事出去。」她輕描淡寫帶過。
聽見羅徹不在,張媽和陳很快交換一個眼神,面具似的笑臉微微鬆動,似乎放下一些不安。
「小昭,過來張媽媽這裡。」張媽將小昭招到身邊,趁李蝶飛不注意,對陳使個眼色。
陳假裝咳嗽,嗽聲幹幹的。「阿飛,我真是要感謝你,你把小昭照顧得很好。」
「你不必謝,那是我應該做的,小昭是我弟弟。」李蝶飛目視前方,根本不看他。
「話不能這麼說。我是他親生爸爸,卻沒有盡到一點責任,實在太慚愧了。但我一個人,自己都照顧不好,雖然有心,也只會連累小昭跟著受苦。」
他到底想說什麼?李蝶飛不由得懷疑。「你不必擔心,小昭跟著我,我自然會好好照顧他。」
「這個我明白,你當然會好好照顧他的。」陳陪著笑,隨即苦垮下臉,一副為她著想的不忍。「但長久這樣下去怎麼行呢?你還年輕,有你自己的人生,將來結婚生子,會擁有屬於你自己的家,小昭只會成為你的累贅。把小昭推給你,對你實在不公平。」
「不會的,我一點都不在乎。小昭是我弟弟,照顧他是我的義務責任,你大可放心。」他那樣拐彎抹角、迂迴曲折,她還是搞不懂他真正的意圖是什麼。
陳看看張媽,又乾咳了一聲。「小昭跟著你,我當然不會不放心。不過──」
「你到底想說什麼?」李蝶飛不耐地打斷他的話,宜截了當地問道。
「呃……這個……」陳支吾了一會,目光閃爍,表情閃躲,假意地又咳嗽兩聲。「是這樣的,阿飛,我想替小昭找個家;他這年紀,正需要母親的呵護照顧。剛巧,張太太願意收養小昭,她從以前就一直很疼小昭,小昭也很喜歡她,小昭若跟著她,我也比較放心。」
「你說什麼?」她錯愕住。她早該想到的!
「你放心,阿飛,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小昭,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疼愛。」張媽眉開眼笑,誠懇的保證。
她搖頭,很大聲的回拒:「我不答應!」
陳試圖說服她,說:「阿飛,你冷靜一點。這樣對你、對小昭都比較好,我是為你著想才──」
「你說謊!」她不客氣的駁斥他。他們突然出現,她就覺得奇怪。陳不是那種負責、有擔當的人,他不會那麼有心──啊!她心頭快閃過個念頭,猛然了悟。她瞪著他,高聲叫說:「多少錢?你拿了張媽多少錢?」
陳避開她的逼視,極不自在。「我怎麼可能拿張太太的錢!你別亂想!」
「有沒有你自己心裡清楚!不管怎麼樣,我絕不會答應,我不會讓你就這樣把小昭賣了!」
「你不答應也不行,小昭是我的兒子,我有權決定一切。我已經答應讓小昭過繼給張家,也已向戶政事務所提出申請,完成領養的手續。法律上,小昭已經是張太太的孩子。」
「你說什麼?」李蝶飛大駭,向他撲過來。小昭震嚇到,哇哇大哭起來。
「乘,小昭,別哭!跟張媽媽一起回家。」張媽邊哄著小昭,邊往外走去。小昭哭得更厲害,鬧著不肯。
「小昭!」李蝶飛追出去,眼睜睜看他們帶著小昭離開,卻無能為力。陳是小昭的爸爸,在法律上,他對小昭的歸屬有絕對的權利。
「阿飛……」喬拉住她,似乎想安慰她。
「喬,小昭他──」她抱住喬,失聲痛哭起來。
那種眼睜睜的無奈,教人說不出的悲痛。她不敢相信,小昭就這樣給賣了!
「怎麼了?」大喬和茱蒂並肩進來,看見那光景,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剛才在樓下看見那傢伙,他來過了是不是?」
「他跟張媽媽把小昭帶走了。」喬說。
「那傢伙!我去追他回來──」
「不必了。」李蝶飛抹掉眼淚,吞下哽咽,說:「他把小昭賣給張媽媽,手續都辦好了。」
「怎麼會這樣!」大喬氣憤不平,卻也無計可施。
他看看李蝶飛和喬一會。發生了這種事,倒也不好開口提接喬的事。
「阿飛,你別難過,我留下來陪你。」喬體貼地摟住李蝶飛。
「謝謝你,喬。我沒事的,你不必擔心。」李蝶飛勉強擠出徹笑,把她牽到大喬身邊,對大喬說:「大喬,喬就交給你和茱蒂,你要好好照顧她。」
「我會的。」大喬用力點頭,作承諾。
「阿飛……」喬頻頻回頭留戀。她默默揮揮手,淚水又在眼眶裡打轉。
這些多像肥皂劇!太通俗,又太像戲劇,偏偏卻是真實,流的淚也就更悲傷。
她看看冷清空蕩的房子,捱不住那股淒清,忍不住流下淚。一切都散了!終於只剩下她孤單一個人。
她慢慢蹲下去,萎跪在地上。儘管有多大的愛、多深的情,終究抵不過一個無能為力。她再也沒有人可依靠,一個人孤孤單單……「阿飛?」門口傳來呼喚,喚得有些忐忑,帶著被拒絕的擔心,與情怯。
她抬起頭,淚光模糊中,映著那個身影依舊。會是真的嗎?還是海市蜃樓?她不敢相信,深怕是幻影與幻聽。她以為她永遠不會再見到他,以為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緩緩站起來,靜靜看著他,淚水在眼中流轉,許多的感情在閃動,閃動著感激、相思與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