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親親他的額頭、親親他的臉,無雙深吸氣。「別怕,爹不要咱們沒關係,重要的是,咱們得要緊著自己。」
「圜兒不懂。」
「娘告訴你,不被愛的人並不可憐,可憐的是,不愛自己的人。霜姨進門後,爹自然得為她費心,圜兒千萬別為這種事生氣,因為這叫人之常情,終究要陪伴爹一輩子的是霜姨,不是圜兒。你能做的是加倍疼愛自己,別讓自己受委屈。」
「疼愛自己?」
「定下目標、追逐夢想,增長見識、爭取自由,這是愛自己最重要的步驟。」
第二章 新人笑,舊人哭(2)
「為什麼這是愛自己?」
「因為有能力,才能面對外界的所有挑戰,因為有能力,才不害怕走出尚書府這道柵欄。柵欄是種保護卻也是限制,等圜兒有足夠能耐擺脫這一切,那便能海闊天空、自由自在,再沒有任何人事物可以限制你,『從心所欲』是送給自己最美好的禮物。」
圜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頭,遲疑片刻後,又問:「那……娘呢?娘也要海闊天空、自由自在,離開尚書府這道柵欄嗎?是不是爹不要娘,娘便不要圜兒了?」
這話是從哪裡聽來的?已經在下人當中傳播開了嗎?
膽敢把這些話傳到圜兒耳裡,是不是意謂他們母子在府裡的地位已經鬆動?
不願意在兒子面前掉淚的,但想起兒子處境,眼皮一眨,淚水順勢翻落。
淚水墜在圜兒臉上,熱熱的、酸酸的。
圜兒心慌,連忙從床上坐起,用小小的掌心拭去母親淚水,但擦去一顆、又落下一串,怎麼都擦不 干。
他像小大人似地,怕激得母親傷心,強忍不哭,小小的鼻頭卻漸漸泛紅。
看著他,無雙一顆心酸透……怎麼辦,這麼可愛體貼、美好溫順的兒子,她怎捨得下?但不捨下……她的人生將再度毀滅啊……
「娘,勇敢,不哭。」他哽咽出聲。
她搖頭又點頭,深吸氣,用手背抹去淚珠子,捧起兒子的臉,鄭重說:「圜兒,你要記住,不管在不在身邊,娘都好愛你,娘不會不要你,你是娘最珍貴的寶貝。」
所以……他猜對了,垂首,臉色黯然,片刻,圜兒又問:「娘要去哪裡?」
去一個沒有你爹的地方……她沒說,只是心疼地把兒子摟進懷裡,親親他的額、親親他的發,在上頭不斷落下自己的愛。
「娘要去世界的盡頭尋找雪人,還要教會他念你的名字。」
「圜兒可以跟娘一起去嗎?」
「不行,圜兒太小。不過娘會給你寫信,告訴你,娘一路上的所見所聞。」
「娘也會平安回來嗎?」
回來……這裡不是她的家,她回不來了。
可是,她笑著、公然說謊。「當然會,如果圜兒等得不耐煩,就努力吃飯,快快長大,把書讀好,等腦子夠聰明、不會被壞人騙,等武功練成,身子夠強壯、不會被匪徒欺負,就去尋找娘,好不好?」
「到時,我們一起尋找雪人,是嗎?」
「嗯,娘找不到,圜兒幫著找,娘走不動了,圜兒背著娘,好不好?」
「圜兒會好好唸書、好好練武。」他用力承諾。
「好孩子,娘何其有幸。」無雙把他摟進懷裡,淚水淌得一塌糊塗,她重複說著同樣的話。「娘最愛圜兒,娘永遠都要圜兒,圜兒是娘的心頭肉,割捨你、比刨心更痛……」
如果不是被逼到底,如果不是走投無路,如果不是不願意再次被毀滅,她不會選擇這條路,真的……
她說著、痛著、哭著,骨肉分離是人世間最悲慘的事啊!
此刻,鞭炮聲響起,新人進洞房,她的心被撕裂、被剁成肉醬……
那年,青春正好,她穿著一襲大紅嫁裳,走進岳帆的世界,他允了她一世,允了她忠誠,只是,事與願違……
她的愛還沒有死、他的情已滅,她的世界容不下兩個男人,他的人生卻出現更愛的女人。
她怎麼能夠留?怎麼能夠不走?
她會痛的呀,很痛、很痛的呀,痛得她求死不願生,痛得她非得把自己變成殘忍的女人,才能止疼。
可一世經歷,她怕了,她不肯再來一回,不肯再度凌遲自己……
娘的淚哭酸了鍾宇圜的心,他圈住娘的脖子,急道:「娘別哭,圜兒明白,娘很想找雪人對不?圜兒不阻擋娘,娘去吧,等圜兒長大,就去找娘,我們約定,我們說好,我們……」
圜兒語無倫次了,他既害怕又恐慌,但這些都不及心疼娘的眼淚。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無雙只能重複同樣的三個字。
聽著母子的對話,孟晟感觸無限,他們的淚水迫得他胸口悶痛。
真的要走了嗎?他能勸得動她嗎?如果退一步不是海闊天空,而是失敗絕望,她肯不肯重新選擇?
夜深、人靜,喜宴散場,喜房裡,大紅蠟燭燒出一室旖旎。
而靜心園裡,唯有一片死寂,無雙坐在圜兒房裡的鏡子前回想,前世的自己,這個時候在做什麼?
想起來了,她摔爛幾個杯盞,刻意讓喜房裡的新人心生不安。
傻,她這是在幫著蔣孟霜,把岳帆推到她身邊去。
失去愛情,她用決裂手段磨去兩人情分,以至於二十一世紀的女強人在古代當了一輩子的怨婦,蠢到無話可說呵。
「小姐,求求您,讓我陪著您吧。」語珊跪在地上,向她磕頭。
無雙蹲下身,將她扶起。「說好的,怎麼又後悔?你們得留下來幫我看顧圜兒,要不斷告訴他,我愛他、想他、念他,要一字一字把我寫的故事念給他聽的呀。」
「您一個人……」她不放心……
幾個語字輩、全是小姐的陪嫁丫頭,進尚書府多年,比誰都清楚,這六年來,小姐過得是怎樣的日子,夫妻聚少離多,相思離愁全憑藉著對愛情的信念撐下來,可是姑爺他……他毀去小姐的愛情,還能要求小姐怎麼撐、怎麼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