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讀詩,想像在古中國的夜空中,飄浮散綴著古希臘的星座宮。
阿非手上老是拿著一瓶富維克,瓶子裡裝的卻是伏特加,無色無味但烈如火。才喝了一口,便嗆得她眼淚直流。但阿非說,大凡詩人都愛酒。所以她也開始喝一點酒,偶爾月下獨酌,醉眼認朦朧。
阿非從詩句裡讀說「世間種種,終必成空」,又說人生什麼的都太匆匆,所以他什麼也不做,帶她終日只是野遊。山巔水涯,曲徑花叢,最詩意的也最墮落。在南太平洋洲陸大草原的星空下,他們一起醉臥,一起聽著黑暗的海潮聲,望著彷彿伸手可以抓的南十字星座。她看不到銀河,找不到艷亮的天津四,和那兩顆隔岸相望的星球。阿非說,七夕是個錯誤的美麗,就像她的試圖在南半球夏日星空找尋北緯的星圖和那失落了的傳說,錯得纏綿和錯得依依不捨。
他執起她的手,比著整空星海說,他們就像那兩顆失了座標的星球。她不知道他說的是距離,還是那相對的白熱。阿非的話總是像詩,詩中有話,話中又有令人費解的隱微的含義。
然而,回到他們的北半球,阿非回去南部的家鄉,關於他的一切,卻竟變成了聽說。在他給她的惟一的一封信上,他這麼說:因為一切太匆匆又終必成空,所以還是這樣吧。
她只聽說最後他去了歐羅巴洲,留下一些秦唐的風和雨,然後,南十字星座從此變成傳說。
她開始習慣一個人晃蕩。一個人看早場電影,一個人旅行,一個人上餐館吃飯。
看早場電影的好處是,她不必跟著人擠人,忍受前方情侶的耳鬢廝磨擋去大半個銀幕,而且票價又有優待。她都選擇好萊塢賣座片,確保感官的滿足和享受。那是最重要的。就像吃飯,太精粹的東西固然營養,但味道全沒了。她不喝咖啡不喝酒不喝茶,還是只知道一個畢卡索;晴朗的夏天晚上,偶爾她會抬頭尋看美麗的織女星座。
她還是喜歡傳說,不管它是不是錯誤的或是已經失落。
這樣的日子到底過了多久,她沒有計算過。她只知道,春夏秋冬過了,又一個春夏秋冬,晴雨寒熱,變化相同。
後來,她遇到了他。
他喜歡抿著嘴唇,撇著嘴角斜斜地笑。他用那樣的笑對她說:二十七歲的女人不適合再談純純的戀愛。說的時候,他伸手觸摸她的臉頰,左手無名指上的白金戒指閃閃發著光。
他要她來一場成人的遊戲。
既然是遊戲,那就像賭博,有輸和有嬴,只是,她的賭運從來沒有好過。她算不清那些機率問題。她心中有許多疑惑。但怎麼辦?她的青春剩得已經太短,而且不太多。
水象巨蟹的人據說是戀家的,渴望一種安定感。可是,她一直在飄蕩。
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要過著多久。她已經無法計算,也不想計算。她只是在想,她該不該糾纏進那一場風花雪月,陪他來一段。
聽說彗星又要來了,她打算一個人上山,帶齊所有御寒的裝備,然後,也許,到那個時候,就會有答案。
第二章
結果,她什麼都沒看到,什麼決定也做不了。
車子在半路拋錨,卡在半山腰,前不著村後不連店,兩旁望出去除了土便是樹,望遠一點的話,可以看到縈繞在遠處山峰頂的冷雲,像摻了灰的棉花。
「該死!」陳美隨口咒罵起來。
這輛二手車她是輾轉跟一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買的,關係遠得不能再遠,車子的保證可信度果然低得不能再低。破車就是破車,一買來就不聽話,吃油又凶,三不五時地罷工拋錨,教人又氣又惱。
她走下車,順勢踢了車子一腳,然後打開引擎蓋。一縷魔煙迅速竄了出來,嗆了她一臉。她咳了幾聲,咕噥地又咒罵起來。
但是,能怎麼辦?故障了就是故障了,詛咒也沒用。她回到車內,想了一下,思索著該怎麼辦。她記得先前好像經過一家冷飲小吃店--大概也是方圓十里內惟一的一家,其它好像還有一些住家零散分佈點綴其中。她不太確定,不過,往回走的話,應該可以碰得到人,機會應該很大。
她跳下車子,從後座中撈出登山背包,甩上車門,沒有多加思索便丟下車子往回走。走了二十分鐘,連隻貓狗都沒碰到,她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太衝動魯莽了。
大概又過了十分鐘,還是看不到任何狗屎或貓糞,加上背包又重,陳美原本一直挺得筆直的背開始駝了起來。
「天啊,還要走多久!累死我了。」她喃喃著。
終於--約莫又一個十分鐘,她差不多快趴到地上了,終於讓她看到小吃店的招牌。嚴格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小吃店,只是山區住家在自己簡陋的房子中擺兩三張桌子板凳,賣些可樂汽水兼帶一些零嘴,賺一些外快罷了。顧客多半不會太多,而且有季節性,都是那些過路的登山客。
陳美加快腳步,甚至跑了起來。廣角一百八十度望過去,整個半山腰除了眼前那家小吃店和過去不遠的三、四戶人家外,便是蜿蜒的山路和層層的山峰,以及那些縈繞不去的雲海。
「有人在嗎?」店內空空的。陳美邊走進去邊卸下背包邊喊了起來。
一個婦人背著孩子從屋後走出來,棕黝的皮膚,深邃的五官,看見她,咧嘴便是一笑。
「小姐要買什麼嗎?」
「不--呃,」陳美反射的搖頭,隨即改口說:「請給我一瓶汽水。」一邊找個位子坐下來。
「汽水?好的。小姐要不要順便來一根玉米?很香的。」老闆娘熱心推薦浸在一個大澡盆似的鹽水裡的玉米。
「也好。」陳美點頭,想想也無所謂。
老闆娘手腳利落又有效率,很快就把汽水和玉米送到陳美的桌子,帶點好奇,閒聊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