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美親王半倚著靠椅,坐姿隨意,淡然道——
「一定要贏,還要本王讓十子,你可真出息。」
小姑娘理直氣壯。「我要是贏了棋就能跟師父討彩金啊!」這是她跟師父的約定,只要裸棋,他便允她一事。
「你想討要什麼?」
「師父,我今晚到你榻上睡,跟你睡一起。」
俊美親王舉著蓋杯品香茗,茶湯瞬間溢出杯緣。
他遂放下蓋杯,徐徐抬眼,目中威壓不輕。
但隔著棋盤矮几與他對坐的丫頭臉不紅、氣不喘的,被他瞪還一副歡快模樣……他都頭疼了。
「師父不出聲就是應戰了,來吧師父,看我殺得你片甲不留!」哈哈哈!
結果……是她被殺得片甲不留。
師父下手毫不留情,一開始確實讓她十子,但接下來根本步步殺招兼之步步為營,把她逼得滿頭大汗,眸珠盯著棋局亂滾仍滾不出一條活路。
她嚴重懷疑,師父平時與她對弈,其實是逗著她玩的吧?
他隨便使出三成功力就足夠她追得氣喘如牛,以為自己終於構得上他的一星半點,他再讓她十子,然後她再投機取巧一番,肯定將他拿下,今晚歡歡喜喜抱他入夢……想都想妥了,豈料師父隱藏的棋力全開,殺殺殺,再殺殺殺,殺得她眼都紅了,因為想哭。
「師父這麼狠心……」小姑娘很哀怨。
突然——
「那就用不著跟師父講道義啦!看招——」嬌身一躍,從大棋盤上方翻飛過去,棋盤仍好端端的,上頭的棋子各在各的位置,她人已撞進俊美親王懷裡。
「輸棋了還胡鬧嗎?」他怒斥。
「要是贏了何必鬧?就是輸了才要鬧啊師父——」她說的很有理吧,哈哈。
俊美親王起先毫無防備,實被她鬧得手忙腳亂。
待定神,他三兩招就把她從身上「拔」開,一條長腿橫在她小腿肚上,單掌鎖拿她兩隻秀腕,將她制伏在軟榻上。
她哀哀叫趴著,兩臂被扣在背上,雙腿只能蹭啊蹭的小小亂動。
俊美親王就看她還想怎麼鬧騰,他等著呢!
……然,誇張的哀叫聲卻止住,小姑娘竟不出聲了。
俊美親王見姑娘家身背靜靜伏著不動,扣住她腕處的手勁不禁松放了些。
見她依舊沒有動靜,他探手去挪她的腦袋瓜,把她趴著的臉扳向自己。
一看,不由得歎氣。
她默默哭著,頰面和鼻頭都哭濕哭紅,大眼睛盈盈望著他。
他只得撤回手,收回壓制她的長腿,不擒拿她了。
那張稚氣未脫的臉突然破涕為笑,笑得一臉小奸小惡樣,接著便學小毛蟲蠕動身子,得寸進尺地朝他爬來,把頭擱在他盤坐的大腿上。
她小小聲嘟囔,「師父不讓人抱著睡,那靠著睡總可以吧?」
剛才心堅如鐵將她擒拿的手輕覆在她額面上,徐緩順著她如瀑般的髮絲。
她開心了,覺得心暖心安,臉頰貼著輕輕摩挲呢喃——
「師父要一直在……一直都在,就很好。」
可是有一天,師父忽然不在了。
他不見了。
所有人都找不到,讓她也找不到。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第9章(2)
「小姐——小姐——醒醒!」男人喚聲沙啞艱澀,彷彿歷經連日風霜,凜洌北風鑽心入肺,刮得喉傷纍纍。
「唔……」她發現自己喉中亦是乾澀,一個竹筒水壺抵到嘴邊,她神識終於從渾沌不明處泅回,抱著竹筒猛灌好幾口清水。「咳咳咳——咳咳……」
男人略急又喚,她已然張眸,映入瞳底的是一張黝黑嚴峻的面龐——縹青。
絲雪霖抱著竹筒水壺撐身坐起,已記起前因後果。
東南海寇與海上倭人進犯,完全不講究戰術和陣式,一味搶灘,來勢洶洶。
初時的確不好對付,但重中之重的是,不能放他們任何一艘船上岸。
以往對付東黎國水軍時,因是大規模作戰,敵軍若打上岸來還得聽主將指揮,不會四處流竄,除非是戰敗怕被俘虜的逃兵。
可是這些刀口舔血的海上賊寇和倭人便不同了。
他們七、八個人就能組成一小支勢力,上岸了能分別逃竄再聚集,沿海純樸無爭且毫無防備的漁村成了他們的盤中飧、囊中物,輕易能被燒殺洗劫。
數座示警的大鑼被敲響,望衡水陸軍動員迅速,她的翼隊亦快速加入戰局。
陸營在岸上佈陣,水軍將防線拉至海上,戰了整整兩日終把敵寇逼退。
海寇與倭人所佔據的巢穴多為海上無名小島,必須深入海域才能抵達,莫追為妙,於是趕走敵人之後,望衡軍能做的就是加強防守。
一戰方歇,清點傷兵,海面上輪流巡視的人手甫安排妥當,她腦子稍微能定靜下來,卻見暗衛頭子縹青在眾目睽睽下現身。
師父必定出事了——要不,縹青不會如此行事。
她心臟急跳,血液往腦頂沖,覺得駕小翼與敵寇決戰海上都沒這麼心慌驚恐。
她原先還抱一絲僥倖心思,想著許是師父令縹青傳達消息,其實無大事的,一切是她多思多慮,是她庸人自擾……然,縹青接著對她道出的事,將她那些僥倖冀望毀得連碎片都不剩。
「那一日,爺一行十餘人往北走,策馬出關,至天南朝與北溟之間的天險地界,那裡儘是高崖絕壁,是一片壁崖形成的山群,壁崖與壁崖間的小路蜿蜒交錯,岔口甚多,王爺令部分人馬留守入口,帶兩名隨從深入,在下暗中亦跟了去……那頭猛虎來得太快,王爺為救一雙小姊弟,遭那頭猛虎撲倒,頓時地動山搖,震得人仰馬翻,待定下,什麼也瞧不見……」
怎可能不見?是活生生的人啊!要如何一下子消失不見?!
她狠狠呆住。
該是呆了好長時候,直到她被海水弄濕的頭髮和衣衫都乾透,膚上甚至結出一層薄薄鹽粒,她才極艱難、極嗄啞地吶吶出聲——
「師父不會不見。他應承過,會一直在一直在……不會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