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與魔為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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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小傢伙聽得專注,眼角滾出淚珠,他下意識探指去揭,弄得指腹濕熱。

  「你爹離開京畿時,本王恰似你這般年紀,當時著實難以明白他的決定,然,隨著年歲增長,像又能懂了。」

  「……你又懂什麼了?」她努力壓住哭音,聽起來可憐兮兮又帶倔強。

  南明烈眉峰略弛,微微笑道——

  「既是令尊的忘年小友,相往也有七、八年,你爹的脾性,本王多少是知道的,那位貴為侯府世子爺、文武通才的男子本就是性情中人,倘是動情,八成是不離不棄、不死不休的局,如他這樣的人,本就能為著心愛之人拋捨一切名利……你……怎麼了?!」

  絲雪霖咧咧嘴,皺著鼻子,一下子又癟著嘴,眼睛拚命眨動。

  終於有誰可以跟她說說親人的事。

  她沒有怎麼了,她只是……只是忍不住想嚎啕大哭。

  「嗚哇啊啊啊——」沒被打斷的右手一抬,緊緊揪住他一隻衣袖,彷彿那是溺水者所能攀抓的唯一之物。

  「阿爹不在了,娘也不在了,暴雨連下好幾日,那天山洪暴漲,一下子把聚落淹了大半,嗚嗚嗚……爹要我們先撤,自個兒趕回聚落救人,娘放心不下,把我塞給老杜伯伯,要伯伯帶我跟著其他人跑,嗚嗚嗚……就什麼都沒有了啊——」當日及時獲救的幾名巫苗族人告訴她,說是山洪又來第二波,她雙親最終消失在那滾滾洪流中。

  遭眾人白眼欺負,她沒有哭,還鬥志高昂得很。

  亂棍打在身上,痛得五臟六腑快移位,她也沒掉一滴淚。

  能令她很軟弱放聲大哭的,一直都是最柔軟的感情。

  南明烈端坐未動,看著邊哭邊蹭到他大腿上的小傢伙……真是用蹭的,像下意識想攀住什麼,又像挺習慣這般動作,曾時不時就鑽進誰懷裡,這是被寵過、疼愛過的孩子才會有的舉止。

  原也是雙親的掌上明珠,一朝頓失依怙,小小年紀著實吞了不少苦。

  避開她的傷,他摸摸她哭得汗濕的額面。

  傷痕纍纍的「小獸」半身伏在他膝上,臉埋在他腰腹間,直到哭聲漸漸轉小,禁不住地抽噎,他才徐聲道——

  「你所說的老杜伯伯是顧家的世僕,幾代人都為顧家做事,他是看著你爹長大的,一直跟在你爹身邊,即便老侯爺斷了父子情分,他也是隨你爹走了。你雙親出事之後,他帶你返回京畿,老侯爺……嗯,如今得稱盛國公了,國公爺最終允你進府,想來這位老世僕費了不少心力。」

  那日他讓縹青去查,事情的前因後果也就明朗了。

  底下那顆小腦袋瓜終於慢吞吞抬起,猶帶水氣的眸光一與他對上,立時盪開,倔氣嚅著:「誰稀罕什麼京畿顧家?要不是老杜伯伯病了,我擔心他難受,我……我天涯海角哪裡去不得?」

  忽跟他又對上眼,一樣瞬間調開,南明烈挑眉了。

  小傢伙哭得亂七八糟的,現下才來不好意思嗎?

  他裝作沒留意到她的彆扭羞赧,動作卻略誇大地撫撫被抓得縐巴巴的衣袖。

  「是啊,天涯海角哪裡不能去,但想踏遍天下,總得把本事學齊了。」略頓,語氣微沉。「你想不想學?」

  她徹底意識到自己對他幹下的事——

  抓縐人家的袖子、哭濕人家的錦袍,而且是沒臉沒皮地蹭進人家懷裡……

  絲雪霖此時使勁回想,都不知腦袋瓜哪兒開了洞?

  欸,她又把他當成親人亂鬧一通了。

  「絲雪霖——」

  「啊?!」那突如其來一喚,喚得她心肝發顫,飄忽的雙眸終於乖乖定在他臉上,迎向他俯視的目光。

  南明烈再道:「那幾年,我從你爹身上可學了不少本事,你想不想學?」

  ……爹的本事?爹教會他的……她胸口鼓動得厲害,瞬也不瞬望著男人有些莫測的神情,沒有多想,只啞啞問——

  「我爹會吹葉笛,你會嗎?」

  她看到年輕親王偏冷峻的面龐,露出一抹略顯張揚的笑。

  第3章(1)

  「想學本事,最好乖乖留下。」

  「若要走也不是不成,你的命是本王所救,本王救人,那是打著『施恩望報』的念頭,你把這救命之恩償還乾淨了,再走不遲。」

  「你……那什麼表情?腹誹本王嗎?覺得本王救你是橫插一手、好管閒事?好啊,既然你連小命都豁出去不要了,就抵給本王吧,從此你的人是本王的,你的命也是本王的,本王說的話,你都得聽,要你做的事,你都得辦到。」

  絲雪霖被年輕親王的話繞得有些發昏。

  她想說,她不是不要命啊!

  其實是沒能逃掉又不願在那些人面前示弱求饒,被打到快沒氣,都不允許自己呼救的,她是逞強、是倔驢子脾氣,但絕非不想活。

  只是話還來不及講明,怎麼她的人就成他的,命也變成他的了?

  難不成皇族貴胄就是這樣魚肉百姓的?:不不不!她要用力駁回去才行,要很用力、很用力駁他——

  「你爹當年硬將那五十鞭領受下來,既被逐出京畿顧家,便是斷了宗族承繼,他已非顧家人,你當然與他們更無干係。」

  「你……又是什麼表情?質疑本王嗎?覺得本王保不住你?好啊,既然你連這點信任皆無,就給本王乖乖留下,咱們便來瞧瞧,看誰敢跟本王爭你?」

  其實說來說去,就是要她留下而已。

  她靈犀一動,突然就明白了。

  笨蛋才哭,可在他面前,她當了好幾回笨蛋。

  他是可憐她、同情她嗎?抑或想成全當年與她阿爹之間忘年之交的情分,才待她格外寬容,拐著彎想護她周全?

  結果當著他的面又徹底當了一回笨蛋,哭得很慘,慘到事後她都不敢回想。

  直到過了整整兩個月的養病日子,她能下得了榻,持續走上半個時辰不頭昏眼花,且斷骨的左臂也卸去夾板,能夠輕緩動作……她腦子才漸漸管用,漸漸意識到這座烈親王府是怎樣的所在,漸漸覺出僕婢們竟真的把她當成正經主子在照料,她才有了真實感,明白自己是不知不覺間窩下來了,毫無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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