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浪蕩巴比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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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之前,我想過將來當老師,一輩子可以和「青春」這回事攪和在一起,雖然偶爾可能也會有自傷年華的事發生。後來我放棄了,我怕會誤人子弟。

  提起我們這所變態學校和那些變態老師,簡直是中國教育史上的一大傳奇。那些老頭、禿頭,硬是了得!我們本來會的東西,硬是有本事讓他們越教越糊塗;爐本一翻開,三顆星、四顆星,到處是重點,每題都會考,整本爐本滿滿是星星;歷史爐本一打開,三頁就概括了五千年,一部中國血淚史,十分鐘不到就GAME OVER掉。

  也有上進型的,譬如阿諾。明知我們連聯考的邊都沾不上,他還是挺有勁的鼓勵我們。他就是那股傻勁--把聯考當摸擬考,虧他想得出來!

  阿諾有很多名言,挺哲學的。好比說,「我會再回來的!」--這是魔鬼阿諾的名言,變態阿諾剽竊人家的。又好比說,阿諾偷偷暗戀過一個學哲學的麗仕,所以地也生吞活剝,硬著牙啃了好些黑格爾辯證和尼采存在主義之流的東西。他常說--

  「在人生裡頭,因為人類的「有限性」,所以才會對未可知的無限有所懼畏。你怎麼去超越人生種種的荒謬?有限性又如何去超越無限性?--當然,你可以自殺,但那不是突破,也不是超越;想超越,你必須先去擁抱它!」

  又好比說,阿諾暗戀麗仕失敗,對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我疑惑地問他:

  「這不是很荒謬嗎?你根本不瞭解一個人,怎麼可能產生愛!」

  誰知他回答說:「愛情就是要突破荒謬!就像存在的前提就是為了毀滅,愛情是為失戀的心再做縫合,最美麗的心靈素。」

  阿諾得了愛情的羊癲瘋!我知道我沒說錯。

  什麼愛情!什麼有情人終成眷屬!我一點也不羨慕。成為眷屬以後,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純情的小公主變成油膩的黃臉婆,就再也浪漫不起來了。那麼,我的長髮飄飄,所為為何?

  「喂!七月!」大鳥又在拉我的頭髮了。

  「大鳥,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拉--我--的--頭--發!」我拉下臉,陰陰的表情顯得很不可愛。「我警告你,再拉我的頭髮我就翻臉!」

  「好!好!不拉!我不拉!」大鳥縮回手,雙手平舉在胸前,五指張開,掌心向我,一副警匪片裡棄槍投降的二毛鳥樣。

  我不理他,臉朝窗外。窗外黑壓壓的一片,什麼鳥都看不見,緊臨我們教室建築的那棟危樓公寓的三樓人家,廚房裡傳來陣陣的爆油香。

  「啪」一聲,我把窗戶關上。那種煮飯的味道,聞久了會得肺癌,我還不想那麼早死。

  一回頭,碰上思詩的視線,兩個人互相笑了一笑。思詩坐在外島三角洲,和我的座標距離剛好由第一象限穿過原點斜劃至第四象限。

  「你又在跟那個施美花拋媚眼了!」大鳥回頭斜橫了思詩一眼。思詩在學校有她交往的圈圈,和我不在同一個國度。

  思詩文靜,但不是絕對的靜;溫柔,但也不是絕對的柔。說實在,她在學校交往的那些人,那個圈圈,我根本打不進去,說不上是哪裡不搭調,反正就是不投契;而我和思詩之間,也許是一個奇跡。

  「對了!乾脆找施美花一起去好了!」大鳥踢我的椅子說。

  「你少沒神經了,思詩才不會跟你們這群呆子廝混!」

  「喂,七月,講話要留點口德。」田雞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溜了過來。「要去不去幹脆一點!你以為我們那麼愛聽你損啊,要不是大鳥--」

  「要不是大鳥怎麼樣?」我插嘴說:「田雞,你少在那裡放炮!每次有什麼事,你都慎重得像天快塌下來似的,結果最後大家都到齊了,就你一個爽約!」

  「沒錯!」大鳥重重拍打一下田雞的頭。「死田雞,這次不准你再放大家的鳥鴿!」

  「你打輕一點!」田雞好端端的沒事找打,懊惱得很,皺皺鼻子說:「那,七月,你到底去不去?」

  「再說吧!」我不置可否。

  下爐後我和思詩並肩走出學校。思詩住士林,有公車可以到達;我住遠了,南機場過去,有個山坡半山腰土二層樓半的屋頂違建。

  「大鳥他們找你做什麼?」思詩問。

  「找我去台大聽演唱會,這個週末。你去不去?」我們走向公車站,我把摩托車停在附近騎樓。

  思詩輕輕搖頭,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真羨慕你,跟什麼人都可以處得很好,我就不行。」

  「誰說的!」我牽出車子,綁好頭髮。「你們那個美人才女圈我就打不進去;還有雷婆也跟我犯沖不對盤。我看雷婆就不會找你麻煩!」

  「那是因為我不會跟她唱反調。你啊,就是太有個性!」

  「算了!不提這事。」我發動引擎。「我先走了,明天見!」

  駛開風速九十,我尚回頭望了一眼。公車來得湊巧,思詩早已不在那裡。

  這就像我跟她的關係一樣。每一回,不管怎樣狂歡浪蕩,曲終了,我們還是各回各的地方。思詩也許不知道,每次和她道別後,我的寂寞更深。

  不過,我只是迷惘;尤其每回深夜經過城中心那座向天削瘦成塔的百貨大廈時,我就覺得自己像無主的遊魂,在茫茫的人海,浪浪蕩蕩。

  也許就像阿諾說的,我們這迷惘的一代,在後後現代的迷離世界中,如誇父追日,追索著生存的價值與意義。

  阿諾的話,總是很哲學的讓我聽不懂。

  風速九十俐落地躍上山坡,整座城市被我拋丟在身後。巴比倫,夜眠了。

  我停妥車子,輕悄地跑上樓頂。

  房東一家住三樓,二樓半他們擺放祖宗牌位和各路神明,隔著水塔的另外一半則被我佔了。如此和神鬼比鄰而居,每晚我經過天堂和地獄共存的世界時,心裡就生出一種荒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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