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回來台灣之後,為了找她,他甚至一度動過「公器私用」
的念頭,可左右思量,這麼做未免也太下流了點,而且還是知法犯法,再說了,人家也不見得就想見他,最後只得作罷。
豈料,曾經以為是天涯海角,想不到竟是近在咫尺。
所以,這一次是命運,還是機會?
「陳士勳?」突然一名年輕的護理人員掀開布簾闖了進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她帶著微笑,問:「是陳士勳嗎?」
「我是。」他抹抹額頭,斂起自己那可能看起來有點癡傻的表情。
「幫你量個體溫喔!」
對方神采奕奕地走到他的病床邊,拿著耳溫槍在他耳裡嗶了一聲。
「很好,沒有發燒。」她笑盈盈的,長相甜美可愛,看得出來是令男人超哈的殺手級護理師,「傷口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女人似乎有意無意地往他挨近,讓他不得不注意到她胸前的……雄偉,以及別在制服上的名牌。
李玟雨。那是她的名字。
「還可以,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他咳了聲,不自覺地退了幾寸,道:「請問,幫我開刀的醫師等一下會過來嗎?」
「嗯?」她眨了眨眼,誇張的假睫毛像羽毛上下掮著,「你是說劉醫師嗎?」
「是。」
「我不清楚欸。劉醫師是急症外傷科,通常都在急診室裡忙,我猜她應該不會來吧。」
聽了,陳士勳有些失望。「是嗎?好吧。」他勉強勾起唇角。
沒關係,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她既然不來,沒人規定他不能去。
「誰說我不會來?」
突然,一個女人的嗓音傳來,接著刷的一聲,布簾又被拉開。
果然是劉巧薇,她身上穿著手術時所穿的綠色服裝,外加披了件白袍,頸上依然掛著聽診器。
不過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帶著殺氣,目露凶光。
「啊!劉、劉醫師……」李玟雨臉色瞬間刷白,大概自知說錯了話,「我的意思是,急診室每天都那麼忙,我才猜想你會Pass給住院醫師……」
劉巧薇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我開的刀,哪一次我沒有負責追蹤到底?」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對方尷尬澄清。
又是一記冷冷的目光射去。
不過坦白說,劉巧薇也不是真的那麼計較是否被人認為是打混還是什麼的,只是瞧這女人一副就是垂涎陳士勳的樣子,看得她無端就是覺得不爽快。
「算了,你先出去吧。我有些事情需要私下問問陳先生。」
聞言,陳士勳微愣了愣。
好一個「陳先生」。
「喔。」李玫雨淡應,幸悻然地掀開布簾走了。
留下兩人互視了好半晌。
看著她雙手插在白袍的口袋裡,頸上掛聽診器,胸前口袋夾了好幾支筆,這模樣令陳士勳忍不住暗忖……如果他當年沒有去德國、沒有離開她,那麼今日的她又會是什麼發展?
終於,他出了聲,伴隨著一抹慵懶的輕笑,道:「你確定少了一個護理師就算是『私下』了?」他待的可是四人一室的健保房,哪來的「私下」可言?
「那你有什麼高見嗎?」
「沒有,我怎麼敢。」他的口氣裡故意帶點揶揄,「所以是什麼事情需要私底下好好拷問我?」
她白了他一眼,他預料之中的反應。
「開玩笑的,別那麼恐怖。」
「我一點都不知道笑點在哪裡。」她輕哼了聲,繼續道:「反正我只是來向你道歉而已,就這樣。」
道歉?他一怔,這下子可困惑了。
「為了哪件事?」例如用力戳他傷口?
她靜了靜,表情極不自在。「就是手術前……」她無意義地比劃了手勢,像在緩和自己的尷尬,「我以為你是和人打架鬧事。」
「喔,那個啊……」他懂了,「有警察來問過話了?」效率真不錯。
「嗯。」她點了個頭,「我沒想到你現在會是檢察官。」而且聽員警說,他還是為了追捕現行犯才會被人給剌傷。
不過如果認真說起來的話,這誤會也不能完全怪她,誰能想得到當年的鬧事天王今日竟然轉性當了檢察官。
「沒差,我不介意。」他揚眉勾唇一笑,連他自己的同學也都差不多是這種反應,他早就司空見慣了,現在最重要的是……
「晚上有空跟我一起吃個飯嗎?」
劉巧薇靜靜地瞪著他。
他無厘頭的邀約並沒有嚇到她——至少她的表面功夫做得可圈可點,沒有露出措手不及的烏龜樣。
「吃什麼?」她冷笑,「醫院的配膳?」
「也行。」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吃什麼都無所謂。
她又睇著他幾秒。
「那我寧願在辦公室裡吃泡麵。」
她很瀟灑地拒絕了。
然而「瀟灑」這種東西,也僅止於用來演給別人看而已。
回到辦公室,劉巧薇軟趴趴地往座位上一癱,心臟如打鼓般撲通撲通拚命跳,搞得好像開了十台刀似的一樣虛脫。
事隔十年以上,她還以為自己早就不在乎他了,誰知今日冤家路窄、狹路相逢,她才明白,原來自己還是這麼容易被他給左右。
別說是恨他了,她甚至懷疑自己對他的感情其實根本沒減少。
怎麼會這樣呢?她懊惱地擰著眉頭、粗魯地抓了抓頭髮,她是自虐嗎?還是人性天生犯賤?!
思緒回想到從前,明明當年被他慘烈狠甩,害得她不但在學校被指指點點了半年,還被母親奚落了一陣子。
在學校,人家都說她被破處之後就遭人拋棄了;在家裡,則被母親嘲笑她沒有挑男人的眼光。
為此,她整整封閉了自己好長一段時間,把悲憤的力量全數發揮在課業上,果然那一年,她考上了第一學府的醫學系,考上後的七年更是沒命似的拚命讀書,最後不負眾望,以絕頂優異的成績畢了業。
可她毫無欣喜,沒有驕傲。
那七年間,她整個人宛如行屍走肉,完全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尊沒有情感的讀書機器,直到出了社會、開始在醫院實習之後,那封閉的情形才漸漸好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