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當皇帝的,心眼都不會大,被冒犯了,定會回報:因為他們是天下至尊,幾乎算是人間的神了,別人只能捧著他,不能冒犯他。
周妃閉上眼思索了好一會,冷笑道:「這真是有趣了。跑去南巡,不想著江南有多少美人正等著他邂逅,偏偏掛心著一個平凡女人對他的冒犯,就想著報復一番。明玉,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上心,不管是出於喜歡還是討厭,都是有問題的。你忘了,當年……我與龍震那死鬼在江湖相遇,不也是不打不相識嗎?後來我不也成了他的真愛……大概是第五次還是第七次的真愛?」
不管是第五次還是第七次,總之是最後一次。明玉偷偷在心底答著,卻是半個字也不敢說出口:時隔三年,竟再度聽主子提起先皇的名諱,真是令她心驚膽跳。
自從先皇駕崩之後,原本成日在冷宮痛罵先皇的主子,便再也絕口不提先皇了,沒想到今日又聽她提起,心中不免揣揣惶然,怕自家主子又狂性大發起來,到時沒砸掉半座冷宮可不算完。
周妃也不必明玉回應她什麼話,接續說著自己的決定:「派幾個人跟著龍天運,看看他與柳寄悠是怎麼回事。」
「主子?」
「我想著,如果龍天運看起來特別在意柳寄悠的話,那麼……」
低著頭的明玉一直沒等到主子說完最後的話,於是忍不住抬起頭,正好對上主子那雙突然變得陰鶩的雙眼。就聽得主子漫不經心道:「等他們情投意合時,就殺了她吧。」
明玉震驚地看著主子,完全不明白為什麼主子會下這樣的命令!
周妃慢悠悠地又拈起繡花針,朝著繡布上一針一針地紮著,聲音頗為愉悅:「情正濃時,一切戛然而止,以龍家男人的賤骨頭來看,可不就得將人給記一輩子。那可不是有趣極了?
這個最愛美人的皇帝,心中掛念的那抹倩影居然是個醜女。這太有趣了,在我有生之年,一定得瞧瞧才行。」
皇帝南巡,第一夜駐驛在春頤縣皇家別業中,打發了前來叩拜的縣令以及當地的勳貴之後,便已是休息時刻了。
十六名由當地官員精挑細選的美人侍婢,兩兩成列地守在皇帝寢房之外的小院落,捧衣物的端水盆的,所有相關的盥洗器皿一應俱全,美婢個個秀色可餐,衣著明顯過於暴露,雪白頸項全無遮掩,襟口一路開到胸前,湊近了看,還能依稀看到雪團似的高聳輪廓。她們上身穿著半臂的袖款,半條白花花、光溜溜的手臂就那麼露著一一當然,盡可以說,這些美婢是為著侍候皇帝沐浴而來,當然會穿著輕省俐落,以不妨礙工作進行為前提,暴露一些也是正常的。要是皇帝有沐浴以外的其它需要,這些美婢都樂於從命,恨不得獨獨自個兒能得到那個俊美無匹的天下至尊的另眼相待,從此由地上的泥沙變成天上的雲朵,榮華富貴享用不盡,整個家族更因而雞犬升天。
眾人的渴望與想像都非常美好,可惜今日龍天運沒有絲毫尋芳納美的心情,他目前想採的花兒,既不芳香也不美麗,這朵叫柳寄悠的路邊尋常小花,偏偏此時此刻就是能霸道地佔據他的目光與思緒,讓他無法另作它想,只能對站了滿院子的美人視而不見,甚至嫌棄起來。
「江喜,打發她們走,也無需讓宮人過來。今夜有她服侍即可。」
「奴才遵旨。」江喜立即出去將那群美人打發了,也沒敢多問皇上口中那個「她」是誰,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裝糊塗了。那位以不尋常方式出現在皇輦裡的柳家千金,真是……不可說、不可說啊!
偌大的寢房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立在窗口的柳寄悠,與坐在床頭的龍天運:外頭的守衛人員都退得老遠,遠到屋裡兩人輕聲談話時,外頭的人應是聽不清的。
「皇上竟要辜負地方官的一番美意嗎?」柳寄悠進屋之前,稍稍看了幾眼那兩排美人,其姿色雖比不上那些精挑細選的秀女,卻也算是出挑了一一有她的容姿做對比,這些美婢真的很是出挑啊。
身為一個風流自賞的皇帝,對於美色就算不笑納,也會願意放在身邊賞心悅目一下的,如今卻是看也沒看就輕易打發掉,實在是辜負那些美人精心打扮出活色生香的俏模樣了。
龍天運沒理會她狀似關心的話,只懶懶地抬起一手,朝她招了招。
柳寄悠一臉不解地看著他,身形沒動。
「過來,為朕更衣。」龍天運暗道果真是不會侍候人的貴女,連眼色也沒學會去看,真使喚她服侍完之後,恐怕他會比她還累吧。
柳寄悠聞言,不由得輕顫了下,心中百般不願,卻還是緩緩朝他走過去。他將她帶離皇宮,拘在身邊,不就是想要她隨身侍候嗎?
可他真是太高看她了,她一個從小養尊處優的貴女,就算多少會動手做些小事,又怎麼可能真懂得如何侍候人?她連自己都不見得能打理得妥貼呢!每次需要大妝的場合,必得穿上繁複禮服,沒有那兩個丫鬟幫忙著裝,她是一件衣服也穿不好的。
從沒服侍過男人,一時之間只能無措以對。雖然此時他身上穿的是款式較為簡單的常服,但帝王的衣著不可能簡單到哪去,真要她為他更衣,她還得研究一下那衣襟上的盤扣是怎麼個解法、他腰帶上系結得像朵花的結帶要怎麼扯開。
「你在想什麼為難的事?」
「嗯?」她想得太專心,一時沒聽清楚龍天運的話。
「服侍朕,很令你為難?」龍天運笑笑地問。
柳寄悠可不敢同樣嘻皮笑臉地應回去,低聲道:「不敢。我只是想著我從沒侍候過人,手笨得很,怕是沒個輕重,會讓您感到不適「放心,朕不是紙糊的,不會因為你解衣的手勢不夠伶俐而受到傷害。」龍天運很大方地道:「朕知道你是貴女,對你的要求很低,你做得再糟,朕都不嫌棄。」